姜无量遂被轰飞。
本已撑天的身形就此倒飞过长案,而后更远,空旷殿堂似乎成了迢迢银汉。
银汉相隔,是永不允许再靠近的距离。
这一刻的皇帝身上,不再体现半点人性的柔软。
他无比的冷漠,绝对的高上。
掌托无限的姜无量,竟被一拳轰到了殿门上。
他在视觉意义上,干瘪得像是一页纸。
铛!
姜无量着青衫的身形,如一张挂画,贴合了紧闭的殿门。发出悠长的、老僧敲钟般的响。
今夜的东华阁是死寂的。
喧嚣的临淄城,并不向这里透出半点声响。
太暗了。
皇帝的眼睛都沉进阴影里,其间的意义变得晦涩,无法看到他的表情。
皇帝的儿子是两幅画。
一副石刻的屏风,众生的图卷。一副铜门的挂画……佛的刻像。
“父亲!”
挂在门上的姜无量,垂首说。
“父皇!”
齐国的废太子,像是悬挂在铜门上示众的囚犯,慢慢抬起头来:“大齐天子!”
他连唤三声,一声比一声重。
于是东华阁里有了声音。
他在厚重的铜铸的大门上,轻轻一抬他的手,发出清晰的“咔咔”的响。
自这铜门上拔出自己,如同拔出泥淖,挣出苦海——其身周竟然泛起一周神鬼泣拜的虚影。
不是游走人间的神与鬼,不属于修行道途的分支。而是先天之神,后土之鬼,是天地法则的一种体现。
仓颉造字天地哭,世尊成道神鬼拜,这是一种伟大意蕴的彰显。
姜无量从铜门上落下来,留下一道深嵌的人形。人已走了,人形还在东华阁紧闭的大门上熠熠生辉。
当这位废太子门前站定,于大殿的尽头再次仰看天子。
他身后的那扇铜门,竟然发出裂帛之声——这声音清楚得如同丝绸之裂,但给人沉甸甸的感觉,仿佛天幕被撕开。
厚重的铜门整个揭下来一层,仿佛真个揭下一张挂画。唯独是嵌在铜门上的人形,不复姜无量贴上去那样大张其手,而是已经双掌合十,礼敬南无。
刹那宝光生。
黄铜璨金,俨然已是一张鎏金的佛陀挂像。
把它挂到现世任何一个寺庙里去供奉,都不违和,都能接纳香火,而它实质上只是姜无量的一个背影……
近乎于佛!
漫长的四十四年,是终于放下国事,无时无刻的修行。
天生的佛子已不止于佛子。封门锁院的青石宫,像是佛陀成道的坐莲——
此刻它在临淄上空绽放,如月亦如莲。
拦在月下的道武天尊,倒更像是月莲的护法神灵。它真实存在,可如此虚幻。
东华阁中的姜无量,就在这样鎏金的佛陀挂像前,静合其掌,竖于身前。
嗡~!
不知何来低沉的回响,东华阁的紫微中天旗,已经绷直如旗枪。
“儿臣并不以为,儿臣走的不是正路。”
“无忧说她在意她五岁时的心情,她是对的。”
“您说君心是天下之心,您是对的。”
“但您错过吗?”
“这世上正确的人有很多,有多少个人就有多少种正确。但能够允许错误的人,并没有几个。因为正确是自己的,错误是他人的——你我之分,无处不在。天下之隔,在于天下。”
“我姜无量要让正确的事情都发生,让错误的事情也有容身之地。让诸天没有痛苦,让世间极乐,一至于永恒!”
此刻他说话如洪钟,抬步似登天。
他和天子之间的距离,明明已经被那一拳轰出了天堑,他的步子却在缩短这一切,倏而近矣又近矣,步步生莲,以莲补天。
最后是一片莲海,铺满了东华阁。
“太空,太大,太虚假!”
皇帝只用目光,就划断了莲海的蔓延:“你尚不如安乐伯。至少他在亡国之际,还知道去掘祸水。在亡国之后,明白第一步该去贪欢。你只能抱着虚捧的日月,整夜的幻想,看来青石宫的高墙,并不能阻隔虚妄。你心里的野草,比青石宫更荒凉。”
姜无量在莲上走:“因为它看起来不可能实现,所以才显得空,显得假。”
“但是父皇——”
“在齐国挑战您,在这片您已经建立至高威望的土地上,成为超越您的君王,应当也被视为不可能的事情!而我将做到。”
“安乐伯的确有具体的步骤,我只是站在您面前。但仅仅站在您面前,就已经是弟弟妹妹们都做不到的事情了,不是吗?”
“无论文治武功,您都已经知道我能做到。”
“开疆拓土,并神陆,匡诸天,这些都是因循旧迹的事情,儿臣不会做得差了。”
“可是父皇——”
“真正的宏图大业是什么?”
“唯有一个从未实现的世界,一种从未诞生的想象,才是儿臣应该奋斗的事情!”
莲花一朵朵开了!
再看姜无量身后的铜版挂画,此刻辉辉灿灿,金华明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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