正在排队的病人中有脾气急的，连忙冲那人喊道：“诶，兄台，看病要排队，我们都排了好久了，别插队啊。”
“是啊，是啊……”旁边有人附和，都用指责的目光看着那位玉簪墨发，身披大氅气度风流的男子。
程嫣如正专注地给人开方子，闻声抬头一看，微微惊讶道：“沐公子？”
沐荀来到她的诊台旁，扫了一眼她没写完的药方，道：“你开完这个方子，我有话跟你说。”
程嫣如见他神色认真，没再多问，继续把药方写完。
谁知排队的病人却不依了，有人瞅着沐荀抱怨道：“凡事先来后到，你这么插队算怎么回事？我们大冷的天都排了快一个时辰了。”
有人嚷道：“就是，来程大夫这里看病的，不管你什么来头，都得守规矩。”
程嫣如一向以公事为重，见状更不好贸然去跟沐荀谈事，留下病人在这干等，于是将手中写完的方子交给伙计抓药，抬眉望着沐荀道：“若没有什么紧急之事，不如等我闭馆再说？或者你晚些时候让别人来转达也可以。”
沐荀望了望大堂中正等候的病人，心中默数了一遍人数，从腰间拿出两块金饼轻轻“啪”地一声摆在诊台上。
站在近处的人见了都“哇”地瞪大了眼，不知他拿出那么多钱意欲何为。
沐荀环视了一遍众人，悠悠开口：“在场诸位看诊抓药的费用都包在沐某身上了，沐某有要事需耽搁程大夫一刻钟的功夫，还望诸位包涵。”
屋里众人“哗”地一声交头接耳议论起来。
程嫣如惊诧地看着沐荀，正不知何事值得他花那么多银钱，又听得有人问沐荀：“你此话当真？”
沐荀道：“一言既出驷马难追。这钱我就交给程大夫了，你们总该相信她吧？”
说罢将两块金饼塞到程嫣如手中。
众人似乎达成了一致意见，其中一人说道：“那行，一刻钟也没多久，你有急事就赶紧先去说罢。”
他们都没有紧急病症，又有人帮忙付药费诊金，多等一刻也无妨。
沐荀随即看了程嫣如一眼，示意她去后院说话。
两人来到了后院的廊庑下。
程嫣如疑惑道：“有何急事找我？”
沐荀双唇轻抿，一时不知如何开口。
“怎么不说话？”程嫣如秀眉蹙了蹙，“你若不说，那我走了，他们也等着我看诊呢。”
沐荀赶忙张开手臂拦住她的去路，急道：“过两日阮家要来退婚，你心里先有个准备。”
程嫣如顿住脚步，一双澄澈的柳叶眼瞪得圆圆的：“你说什么？”
“阮才会来你家退婚。”沐荀重复道。
程嫣如那白皙如雨后梨花般的面庞霎时变得更白了：“你如何知道他要退婚？”
沐荀见她鼻头微红，声音也微微哽咽，心中不忍，却仍明说道：“是我让他来退婚的。”
程嫣如眼眶瞬间湿润了，心酸委屈汩汩往上冒，不知是气得还是冻得，那春桃般的双唇都在轻轻打颤：“你让他来退婚？你凭什么让他退婚？你与他有什么相干？啊？是不是……你把那天我帮你治伤让你留在我房里的事说出去了？是不是阮家人知道了？”
沐荀神色一变，没想到她会这么说，冷声道：“我没说！”
“没说他怎么好端端的要来退婚？”程嫣如责问道，大颗的泪珠从她脸颊滑落，她也顾不得擦拭。
沐荀眸光里也隐隐染上了怒意，是气她不争，也是替她不值：“那个阮才你以为他是什么大孝子？他这两年多根本就没给他父亲守孝，整日在与花魁寻欢作乐呢！我来之前他还泡在温柔乡里！你知道他把你说得有多么不堪吗？”
程嫣如已是泣不成声，只把莹莹的双目瞪着沐荀，想反驳却哽咽得不能成言。
沐荀气闷难耐，也不打算帮阮才隐瞒什么，继续道：“我亲耳听见他说你给人治病是丢人现眼，等娶了你以后，会随便找个借口把你休弃，再把那个花魁收作偏房。
“你听听，在他眼里，你连个妓院的粉头都不如！你还要在这为这样的男人，为这桩破婚事伤心落泪？值吗？你问我有什么资格让他退婚？我没资格，我只是想为你打抱不平而已，因为你当日救过我，如果不是你，我不知道能不能活到现在。”
低声吼完，沐荀大口喘着气，实在是胸臆难平。他不曾想到程嫣如会是这样的态度，他上回在她房里明明听出她对婚期推后之事没什么太大反应，只当她并不很在意这桩婚事。
他不知，程嫣如这三年多来承受了多少流言蜚语。她喜好行医，又极有天赋，跟随父亲习得了一手精湛的医术。可身为姑娘家，抛头露面，接触不同的男病人，不免惹出了不少风言风语，都说她这样的女子以后正经人家谁会甘愿娶她过门？但她只努力当做没听见。
与阮才定下的亲事一直不顺遂，一拖再拖，早有街坊邻居传出了不堪入耳的闲话，可只要阮家一天没退婚，她便有个归宿。自然也会堵了那些说三道四的人的嘴。
其实她早有耳闻，阮才虽出身书香门第，本人却没甚才学，还有些风流好色，但世上又有几个男子不好色呢？她情愿当个聋子，只想他日有个正妻的名分便可。说到底她医术再好，也不过是个有着寻常嫁人生子念想的寻常女子罢了。
但如今，沐荀却把这一切都无情地撕破了！
程嫣如小脸哭得发红，不顾仪态地冲沐荀道：“你以为你是为了我好？呵呵……你知道有多少人等着看我笑话吗？还没出嫁先被退婚，传扬出去，必定是我有百般不是，以后谁家还会来提亲？那个正经人家还会让我过门？你可真是为了我好啊！
“你是男子，又是动辄一掷百金千金的沐家少主，早就习惯了随心所欲。可我不是，我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弱女子，名声再差一点，我连一桩体面的婚姻都得不到！现在连这桩表面风光的婚事也被你毁了。你这是为了我好？呵呵……”
程嫣如笑着笑着，泪落得更凶了。或许泪水已然无法宣泄她心头的委屈。
沐荀听着她那自嘲的笑声只觉得极其刺耳，心头像有根弦被人狠狠一扯，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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