离了清玄山,陆纤纤一路向东,草鞋底早已被磨穿成缕,露出的脚掌在碎石嶙峋的山路上反复磨破又结痂,新肉与旧茧交织,每一步都像是踩在锋利的碎刃之上,尖锐的刺痛顺着脚掌攀爬上小腿,蔓延至骨髓。
她隐姓埋名,于沿途集镇间辗转,帮农户劈柴挑水换些碎银度日——劈柴时斧头起落间,掌心磨出的水泡被木柄反复蹭破,淡黄色的组织液渗出来,混着木屑粘在伤口上,稍一用力便疼得她倒抽冷气。
挑水时的扁担压在瘦削的肩头,勒出红紫交错的印痕,汗水顺着脊梁淌成细流,浸湿了单薄的粗布内衬,风一吹便泛起刺骨的凉意。
有时为了避开人多眼杂之地,她便遁入深山猎杀野兔山鸡,兽皮未经硝制,裹在身上粗糙扎肤,却能勉强抵御山间凛冽的寒风。兔子灯残骸被她以素布仔细缝入衣襟内侧,贴肉而藏——绒布上霄昀的血渍早已发黑硬结,竹骨断茬尖锐,每走一步都硌着心口,像在反复提醒她那些碎如齑粉的过往。
每当深夜蜷缩于破庙或山洞,寒风从缝隙钻入,绝望如潮水般漫过心口时,她便伸手隔着布料轻轻摩挲那粗糙触感,仿佛能从那点残存的、属于弟弟的余温中,汲取一丝微弱却坚定的撑下去的气力。
她不敢在任何地方停留逾三日,哪怕农户大娘递来的热粥,瓷碗暖得指尖发麻,粥香里混着柴火的醇厚与桂花的清甜;哪怕山乡的孩童围着她手中野兔好奇张望,眼神清澈得像极了当年举着糖人朝她笑的霄昀,她都只能强压下心中的暖意,仓皇离去——魏严的爪牙如附骨之疽般如影随形,她怕自己这颗被灾祸缠上的灾星,再将灭顶之灾引向无辜之人。
是夜,狂风卷着暴雨倾盆而下,豆大的雨珠砸在山林的阔叶树上,发出“簌簌”的巨响,汇成一片嘈杂的雨幕。
山路泥泞湿滑如膏,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跌撞前行,裤脚沾满泥浆,冰凉地贴在腿上,终于在视线模糊间躲进一间破败的山神庙。
庙门早已朽败不堪,仅剩半扇门板歪歪斜斜地挂在锈迹斑斑的门轴上,裂缝间滋生着暗绿色的青苔,风一吹便发出“吱呀——嘎啦”的哀鸣,门板上的积尘簌簌坠落,呛得她忍不住咳嗽。
庙内蛛网密布,厚尘覆地,连空气都弥漫着霉味与尘土的滞涩气息,仿佛沉淀了百年的孤寂。
正中央的神像断了一臂,断臂处露出粗糙的陶土坯,边缘参差不齐,脸上的彩绘斑驳脱落,唯有一双墨勾的眼眸依旧清晰,空洞地凝望庙外翻涌的风雨,似在悲悯又似在漠然。
地上散落着破碎的供品瓷片、板结的香灰,还有几截断掉的香烛,墙角堆着几捆腐朽的柴禾,一碰便碎作纷飞的木屑。
她从湿透的包袱里摸出那仅剩的半截蜡烛,火柴擦了三次才勉强燃起,微弱的火苗初时如星点般颤动,被穿堂风一吹便剧烈摇曳,她赶忙用冻得发红的手拢在火苗旁护持,将其小心翼翼地插在布满裂纹的陶制灯台里——昏黄的灯火在风中摇曳不定,将她单薄消瘦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土墙上,忽明忽暗,恰似她此刻飘摇无依的人生。
她倚在冰冷的神像脚边,后背贴着陶土的寒凉,能清晰的触到其上凹凸不平的纹路,握剑的手微微发颤——清玄剑的剑鞘上还沾着白日猎杀野兔时的血污,早已干涸发黑,凝结成块状,剑穗上的丝线也磨断了数根,在风中轻轻晃动。
连日的奔波劳碌让她眼皮重如千斤,腹中空虚如悬,饥饿感与疲惫感交织着将她牢牢裹挟,意识渐渐模糊,不知不觉便坠入了沉沉的梦乡。
梦里,她重回宣和十八年的上元。
月洞院中挂满了形态各异的荷花灯与兔子灯,暖黄的光晕透过薄如蝉翼的灯纸漫溢而出,将满地皑皑白雪都染成了温柔的橘色,空气中弥漫着糖画的甜香与桂花酒的醇厚。
陆霄昀身着新制的月白锦袍,袍角绣着精致的兰草纹样,针脚细密,是母亲亲手所绣,他举着刚从灯谜摊赢来的糖人朝她欢快的奔来,糖丝在灯火下泛着晶莹的琥珀光泽,跑起来时糖人在风里轻轻晃动,险些碰掉:“阿姐你看,这糖人是玉兔的模样,长耳朵耷拉着,和你的玉兰香囊最是相配!”
许氏坐于窗前的绣绷旁,窗台上摆着一盆水仙开得正好,嫩白的花瓣衬着鹅黄的花蕊,清香袅袅,她拈着鹅黄色的丝线,指尖灵巧地穿梭,正为她绣玉兰香囊,绣绷上半朵玉兰已成形,花瓣层层叠叠,栩栩如生:“纤纤莫急,待娘绣完这朵玉兰,便为你系于腰间,针脚里纳了平安符,佑你岁岁平安无虞。”
陆侯爷立在一旁,手中提着一盏最大的荷花灯,灯上的粉纸花瓣层层叠叠如真花绽放,烛火在灯内摇曳,映得他脸上的笑意温醇如酒:“再过几日便是你的生辰,爹带你去朱雀街挑最好的珠钗,再去‘桂香斋’尝你最爱的桂花糕,让掌柜的多放些蜜饯。”
“阿姐,快来看我新赢的花灯!”少年的声音清亮如银铃,似在耳畔回响,带着跑跳后的微喘,热气呵在冷空气中凝成白雾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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