[未知时间线——又生]
江南的雨总带着三分缠绵,七分凉薄,像极了陆纤纤的一生。
那雨是梅雨季特有的,黏腻地缠在窗棂上,顺着雕花的木格往下淌,洇湿了青石板路的纹路——那些被岁月磨得光滑的纹路里,藏着秦淮河畔的风月,藏着画舫笙歌的余韵,也藏着她年少时未凉的梦。
雨丝落在芭蕉叶上,沙沙作响,像谁在低声呜咽,又像她后来无数个难眠的夜晚,枕畔无声的泪;
落在青瓦上,便聚成串,顺着瓦檐坠落,砸在阶前的青苔上,溅起细碎的水花,像极了她一生颠沛的碎片。
十五岁的陆纤纤,是江南陆府最娇俏的小姐。
彼时陆府还是秦淮河畔有名的书香门第,朱漆大门前的石狮子被雨水润得发亮,门楣上“御史府”的匾额烫金未褪,透着几分世家的矜贵。
父亲陆景行官至御史,性情耿直,闲暇时总爱教她读诗,握着她的手写下“清风傲骨”四字,墨香混着他袖口的檀香,是她童年最安稳的味道。
母亲沈氏是江南望族的嫡女,一手苏绣冠绝金陵,总在晨光熹微时坐在窗前,教她绣鸳鸯戏水、兰草吐芳。
丝线在她指尖流转,像有了生命,绣出的茉莉能引来蜜蜂,绣出的兰草似能透出清芬。
她自小浸在笔墨纸砚与丝竹管弦里长大,穿的是云锦绫罗,戴的是珠翠玲珑,连丫鬟为她梳的发髻,都要缀上新鲜的花草,衬得她眉眼如画,顾盼生辉。
那日是三月三,秦淮河里画舫如织,彩幡招展,两岸的柳丝垂得低低的,拂过行人的肩头,桃花落了满河,随波轻轻晃荡,像铺了一层胭脂。
陆府的画舫泊在河心,雕花的船舷描着金,舱内摆着案几,上置笔墨纸砚与一碟新炒的碧螺春,茶香袅袅。
她穿着月白的绫罗裙,裙摆绣着细碎的茉莉花纹,走动时裙摆摇曳,像月光洒在水面;鬓边簪着新摘的茉莉,花瓣上还沾着晨露,香得清润,混着秦淮河的水汽,漫进鼻腔,沁人心脾。
她倚在舫边的朱红栏杆上,指尖捏着一支狼毫,笔杆是温润的象牙白,是父亲特意为她寻来的,笔锋柔韧,吸墨饱满。
宣纸上,她正细细勾勒一幅《烟雨江南图》,画里有亭台楼阁,飞檐翘角隐在云雾里;有小桥流水,桥下锦鲤摆尾。
还有一对并肩而立的男女,衣袂飘飘,似在低语——那是她想象中自己的未来:嫁一位温润如玉的少年郎,守着一方小院,院里种满茉莉与兰草,晨起研墨作画,暮时对坐听琴,春日里踏春寻芳,采撷新茶,冬夜里围炉煮酒,闲话家常,一生安稳,岁岁无忧。
画舫轻轻晃着,河风拂起她的裙摆,像极了画中欲飞的蝶。
她低头看着宣纸上未干的墨迹,墨色浓淡相宜,晕染出江南的朦胧美,眼底盛着漫天星河,那是对未来的憧憬,纯粹得不含一丝杂质,像未经尘染的琉璃。
“指尖虽纤,亦可攥紧命运的绳。”她转头对身边的丫鬟青禾说,声音清脆,带着年少的笃定,像枝头初绽的新叶,充满生机。
青禾笑着应和:“小姐这般才情,定能得偿所愿。”可她们都不知,那宣纸早被时代的风悄悄浸透——彼时朝堂暗流涌动,父亲的耿直早已得罪了不少权贵,有人在暗处布下罗网,只等一个时机收网,风雨欲来,只是这江南的烟雨,暂时遮住了天边的阴霾。
墨汁落下,便只能顺着水渍晕染,漫出预设的轮廓,像她的人生,再也收不回。
命运的推手从不会提前告知方向。
那年秋,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砸向陆府。父亲因弹劾当朝宰相贪赃枉法,奏折竟被宰相党羽篡改,添了“污蔑重臣、意图谋反”的字句,递到了龙案前。
龙颜大怒之下,一道圣旨下来,陆家被削官夺爵,家产查抄,父亲打入天牢,听候发落。
那天雨下得极大,比梅雨季的雨更烈,更急,像无数根冰冷的鞭子,狠狠抽打着天地,抽打着陆府的每一寸角落。
雨点打在陆府的朱漆大门上,砰砰作响,震得人心里发慌,像是死神的叩门声。
官兵踹开大门时,母亲正握着她的手教她绣最后一针鸳鸯,那是她的嫁妆之一,鸳鸯的眼睛刚要绣成,用的是最鲜亮的朱砂线,丝线却猝然断裂,尖锐的针尖刺破了她的指尖,殷红的血珠落在素白的绸缎上,像一朵骤然凋零的花,触目惊心,再也无法补救。
她疼得瑟缩了一下,却顾不上吹,只眼睁睁看着官兵涌入,他们穿着冰冷的铠甲,面无表情,翻箱倒柜,将那些她视若珍宝的字画、琴谱、砚台,还有母亲的首饰、父亲的藏书,都随意扔在泥泞里,被马蹄和脚步踩得面目全非,墨迹晕开,绸缎撕裂,琴弦断裂,像是她破碎的人生。
她看见父亲被铁链锁着,衣衫凌乱,嘴角带着血迹,却依旧挺直了脊梁,眼神坚毅,没有半分屈服。
他路过她身边时,用力挣脱了官兵的束缚,塞给她一方小巧的端砚,砚台上刻着“守心”二字,是他亲手所雕,线条遒劲,带着父亲的风骨。
小主,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,后面更精彩!
喜欢又笙请大家收藏:(m.2yq.org)又笙爱言情更新速度全网最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