可他没想到,陆家会一败涂地,毫无利用价值,便毫不犹豫地弃她而去,另寻高枝。
错付的情缘是绕指的藤,勒得她喘不过气,让她第一次明白,有些看似能握住的东西,其实比沙砾更易流失,所谓的“命运之绳”,不过是别人精心编织的谎言,一戳就破。
没等她从情伤中缓过神,乱世的烽火已烧到了江南。
日军的铁蹄踏碎了秦淮河的风月,踏碎了苏州的园林,也踏碎了江南的安宁。
苏州城破那日,火光冲天,浓烟滚滚,染红了半边天,哭声、惨叫声、枪声、爆炸声混杂在一起,打破了古城千年的宁静。
她随着逃难的人群一路向北,从江南到塞北,路途漫漫,颠沛流离,像一株无依无靠的浮萍。
她曾裹着一件破旧的棉袄在寒风中赶路,棉袄里塞满了干草,却依旧抵挡不住塞北的严寒,手脚冻得生疮,溃烂流脓,每走一步都钻心的疼,留下一串带血的脚印。
她曾为了一块干硬的窝头,和流民争抢,被推倒在地,额头磕在石头上,流出血来,却依旧死死攥着那块窝头,那是她活下去的希望,是支撑她走下去的力量。
她曾躲在残破的窑洞里,听着外面的枪声和爆炸声,整夜不敢合眼,怀里紧紧抱着那方“守心”砚和母亲的绣花针,那是她与过去唯一的连接,是父亲的嘱托,是母亲的期望,是支撑她活下去的信念。
她曾拼尽全力挣扎,想握住一点自主的微光。
在塞北的一个小镇,她凭着一手好绣活,在一家杂货铺里谋了个营生,替人绣手帕、绣荷包、绣鞋面。
她的绣活精致,配色雅致,绣出的茉莉似有暗香,绣出的兰草透着坚韧,很快便有了不少主顾。
她租了一间小小的土坯房,屋里陈设简单,只有一张木板床、一张破旧的桌子和一把椅子,却收拾得干净整洁,墙角还摆着几盆从野外挖来的兰草,是她在乱世里寻到的一点生机。
她以为这样就能暂时安稳,能攒够钱,去打听父亲的消息,去找母亲。
可没过多久,小镇被战火波及,日军的飞机呼啸而过,投下炸弹,杂货铺被炸毁,她好不容易攒下的积蓄也化为灰烬,那些兰草也被炮火摧残得不成样子。
她站在一片废墟前,看着燃烧的房屋,浓烟呛得她泪流满面,泪水混合着灰尘,在脸上留下一道道痕迹。
她攥紧手里仅剩的一根绣花针,针尖依旧锋利,却再也绣不出当年的鸳鸯与兰草,再也绣不出年少时的梦。
她忽然懂得,那些以为能掌控的选择,不过是命运布下的岔路,殊途同归,都通向身不由己的浮沉。
在时代的洪流面前,个人的力量太过渺小,像风中的微尘,只能被肆意裹挟,无法自主,只能随波逐流。
岁月磨平了她眼底的锋芒,也冲淡了年少的执念。
五十岁那年,她终于回到了江南。
经过多方打听,她才知道,父亲早已在天牢中病逝,母亲也在逃难途中染病去世,埋在了不知名的地方,连一块墓碑都没有。
她找到了陆家老宅的遗址,当年的朱漆大门早已不在,只剩下半堵残破的院墙,墙上爬满了青苔,像是岁月的皱纹;
院角却奇迹般地长着一棵老桂树,是她十岁那年亲手栽下的,如今已枝繁叶茂,亭亭如盖,每到秋天,便会开满金黄的桂花,香飘十里。
她用积攒多年的碎银,在老宅的地基上盖了一间小小的瓦房,隐居了下来。窗外依旧是淅淅沥沥的雨,只是她再不会对着雨景畅想未来,眼底只剩下平和与淡然。
她的头发已染上风霜,花白一片,像冬日里的落雪;眼角爬满了细密的皱纹,那是岁月留下的痕迹,是颠沛流离的见证。
指尖因为常年劳作,结了一层厚厚的薄茧,粗糙坚硬,再也不是当年那只“可绘山河、可绣繁花”的纤纤素手,可那双手,却依旧能绣出最坚韧的兰草,画出最淡然的烟雨。
每日清晨,天刚蒙蒙亮,她便起身煮一壶清苦的茶。茶叶是自己在山上采摘的野茶,带着山间的清冽与苦涩,却能提神醒脑,让她在混沌的岁月里保持清醒。
她坐在院中的老桂树下,石桌上摆着那方磨损严重的“守心”砚,砚台边缘早已被岁月磨得光滑,“守心”二字却依旧清晰,透着父亲的风骨,提醒着她不忘初心。
她看着雨打桂叶,水珠从叶片上滚落,滴在石桌上,发出清脆的声响,像时光的脚步;听着鸟鸣啾啾,那是乱世里难得的安宁,是岁月馈赠的温柔。
案头还放着一叠泛黄的宣纸,是她从旧货市场淘来的,有些地方还带着破损,却不妨碍她作画。
她偶尔会在上面涂涂画画,不再是亭台楼阁、才子佳人,只是几笔简单的兰草,或是雨中的桂树,墨色淡得几乎要融进纸里,却透着一种平和与淡然,一种历经沧桑后的通透。
她会摩挲着母亲留下的绣花针,针尾的“沈”字早已模糊,却能感受到母亲当年的温度,想起母亲教她绣花时的模样,想起母亲说“好好活着”的嘱托,心中便涌起一股暖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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