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从怀中掏出一块用油纸层层包裹的桂花糕,油纸已经磨破了边角,露出里面深褐色的糕点,带着淡淡的焦香。
那是按照当年清玄山的做法烤的,陆纤纤小时候在太师府做客时,曾随口提过一句,清玄山的桂花糕最是香甜,用的是山巅的金桂,蒸得软糯,入口即化。
没想到,这句无心之言,魏严竟记了这么多年。他的手布满老茧,指关节肿大变形,是常年握剑、拉弓、处理军务留下的,皮肤粗糙得像老树皮,递向陆纤纤时,还在微微发抖,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,也像是怕惊扰了这份迟来的歉意。
“纤纤丫头......”他的声音微弱,气若游丝,每说一个字都异常艰难,胸口剧烈起伏着。
“当年欠你父亲的,欠清玄山的,我用十年边关岁月还了......这桂花糕,是我让厨子照着你当年留在太师府的方子做的,试了好多次才成......你尝尝,和当年清玄山的味道像不像?”
陆纤纤接过桂花糕,指尖触到油纸的粗糙和糕点的微凉,鼻子一酸,泪水瞬间涌了上来,模糊了视线。
她咬了一口,甜中带涩,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苦,像极了这十年的日子——有复仇不得的苦,有守护百姓的甜,还有与仇敌并肩、与自己和解的涩。
她想起当年在清玄山,掌门师父带着他们烤桂花糕,大师兄总抢着吃,嘴角沾着桂花粉,像只偷食的小松鼠;
二师姐会把自己的那份分给她,眼神温柔得像江南的春水;
霄昀会趴在旁边,睁着圆溜溜的眼睛,等着她喂,嘴里还念叨着“姐姐,真甜......”
那些温暖的画面,与眼前的桂花糕交织在一起,与边关的风沙、刀光剑影交织在一起,泪水终于忍不住滚落,滴在桂花糕上,晕开一小片湿痕,像是时光的印记,也像是释怀的证明。
魏严看着她,眼中露出一丝释然的笑容,像是了却了毕生的心愿,又像是终于卸下了沉重的枷锁,缓缓闭上了眼睛。
军帐外,风沙依旧,却仿佛柔和了许多,不再那般刺耳,像是在为这个罪孽深重却最终赎罪的老人送行。
那天清晨,天刚亮,陆纤纤独自站在边关的城墙上。
朝阳从遥远的地平线升起,金色的光芒染红了整片天空,像泼洒的熔金,洒在枯槁的胡杨树上,像给那些僵硬的枝桠镀上了一层暖甲。
她惊喜地发现,胡杨的根部,竟冒出了星星点点的嫩绿新芽,在朝阳下透着勃勃生机,像是从死亡中孕育的希望,倔强而坚韧。风沙依旧,却不再那般刺骨,拂在脸上,竟有了一丝温柔的暖意,像是逝者的慰藉,也像是岁月的宽宥。
她突然明白,“难寻”的从来不是温暖,而是在血海深仇与天下大义之间,找到那个艰难的平衡点。
复仇不是终点,杀戮换不来安宁,只会滋生更多的仇恨与痛苦。
守护那些没来得及好好活的人,让这片土地上的百姓能安居乐业,能吃饱穿暖,能笑着度过每一天,才是对逝者最好的告慰,才是真正的正义。
父亲、母亲、霄昀、师兄师姐们、掌门师父,他们若泉下有知,定会为她这个选择感到欣慰,定会为这边关的安宁感到高兴。
她从怀中取出一盏小小的兔子灯,那是她亲手扎的,竹骨糊着一层薄纸,上面用朱砂画着简单的海棠花,花瓣的弧度模仿着母亲当年的绣样,像极了当年霄昀最喜欢的那盏。
城楼下,有个失去双亲的孤儿正缩在墙角发抖,孩子穿着不合身的旧衣裳,冻得嘴唇发紫,眼神里满是胆怯与迷茫。陆纤纤走过去,将兔子灯递到他手中,轻声说:“拿着吧,它能照亮路,也能带来温暖。”
孩子抬起头,脏兮兮的小脸上,眼睛亮得像星星,他抱着兔子灯,手指轻轻抚摸着灯上的海棠花,感受着那微弱却坚定的暖光,突然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,眉眼弯弯,像极了当年那个举着兔子灯追在她身后喊“姐姐”的霄昀。
那一刻,陆纤纤心中最后的阴霾彻底散去,只剩下无尽的平和与温柔。
陆纤纤转身,朝着清玄山的方向走去。她知道,那里的竹海早已荒芜,道观也只剩残垣断壁,但她记得,掌门说过,竹海虽枯,春雨过后总会冒出新苗。
仇恨虽深,岁月与大义总能将其抚平。就像这边关的胡杨,枯木能发新芽,就像这十年的守护,仇恨能化为安宁,就像希望,从未真正熄灭,只是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,破土而出,茁壮成长。
边关的风掠过她的发梢,带着桂花糕的余温和朝阳的暖意,清玄剑在鞘中轻轻鸣响,像是在与过去告别,也像是在迎接未来。
剑身上的缺口依旧,却不再是仇恨的印记,而是守护的勋章;左臂上的疤痕仍在,却不再是痛苦的象征,而是成长的见证。
悬刃十年,她终究做出了最艰难也最正确的抉择,用一场未完成的复仇,换来了天下的安宁,也完成了对自己的救赎。
前路漫漫,却满是光明,就像兔子灯的暖光,能照亮无尽的远方,也像这边关的朝阳,能驱散所有的黑暗,迎来崭新的黎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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