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百八十七章
同山县的百姓心里憋了一股火。
他们表面温顺,任由镇魔司的大老爷们拿捏生死——兴许百姓们自己心里都不知道自己是深藏怨恨的。
这股怨恨化为执念,在他们死后,厉鬼复苏,化为鬼火,将同山县烧得一干二净。
而纸人张心中也有一股火。
这把火如轻烹慢调,焚烧他的内心,他初时没有察觉,待到家破人亡之际,终于化为怨毒之恨猛烈爆发,开始日日炙烧他的心灵。
所以他与同山县一拍即合,能将这股世间怨毒之火吞入内心,与其共存。
……
纸人张自己也想不清楚为什么。
对他来说,妻女之死是他人生命运的转折点,可他自家中事变后,想得最多的却是自己年少之时。
他想起父亲与母亲,想起每年无数趟走家入户催缴税赋的差人; 想起母亲临终前隐忍的痛苦吟哦,想起她最终尸体余温还在,父亲为了避免邻居举报,导致差人上门收‘勾户税’,急急带着温热的母亲藏在推粪车上出行; 他想起母亲被草草下葬。
苍海桑田,他却不知道她坟茔的位置在哪里; 他想起父亲一生勤苦,没过上一天好日子,生前舍不得吃喝,哪怕用错一文,也足以令他寝室难安好几天——可这样一个人,临终前却自私的要求儿子给他大办丧事。
……
过往种种不停的在他心中来回打转,化为怨毒,化为世间独一无二的勇气,令他能勇闯地狱。
“地狱而已。”
纸人张自言自语,甚至面露笑意:
“赵福生你实在太小看我了。”
他漫不经心,甚至轻轻的哼起了歌:
“这世上没有什么东西能毒过人心,厉鬼也不能。”
他曾闯过一回地狱。
一无所有的人,压根儿无惧一切。
他不信神、不信命,不信天、不信地,没有亲人、没有朋友,孑然一身,孤苦伶仃。
他不与人往来,不跟人诉苦,唯有一个信念:想要毁灭这天地。
“我竟然想要毁灭天地,而不是毁灭厉鬼!”
纸人张想到这里,竟有种恍然大悟之感:
“我怎么会想要毁灭天地呢?!”
他大惑不解。
如果不是此时他身处鬼域之中,孤身一人,静心细思,他可能自己都无法面对自己的内心。
“算了。”
他想不通,便不想了。
身后的鬼门关已经关闭了,前方是浩瀚血海。
这里是鬼域,浓重的煞气萦绕在地狱中,几乎将前路迷得看不清楚方向。
就在一片黑红交接的鬼域中,突然只见一点亮光闪现。
鬼域之中出现亮光,可非好事。
纸人张冷笑了一声,接着便见那火光幽幽离近。
离得近了,一种让他感到暴躁不安的感觉涌上了心头。
‘砰砰。’
‘砰砰。’
‘砰砰、砰砰砰——砰砰砰砰砰砰砰——’
他本以为自己五脏俱坏,身体已经是个死人,可此时他体内的心脏这会儿却疯狂的跳动,似是感知到了什么来临。
就在这时,一个鬼船夫驾驶着一艘漆黑的小船破开浓雾、鬼海的封锁,缓缓往他靠近。
那船夫年约六旬,头发花白,后背微驼,胸口以上十分亮堂,‘他’颈口处的位置内部似是有一簇火,火将‘他’的皮肤照亮,使得他整个人形同人皮灯笼似的。
昏黄的灯影下,他五官栩栩如生,生前最后一刻定格在他脸上,他五官舒展,面露笑意。
“……”
纸人张一口气滞在胸间。
他是知道张传世在哪里的。
鬼使神差的,纸人张想起了五十多年前久远的记忆。
那年的他心力憔悴:三哥臧雄山被冤枉卷入连环杀人案中,最终这桩案子涉及镇魔司,因此被揖拿上京。
照理卷入这桩案子中,臧雄山无权无势,应该死得悄无声息。
但不知为何,他的案子竟意外牵扯出臧氏来历。
经过多方奔走、询问,臧雄武才知道现今穷困潦倒的臧氏祖上有可能也是驭鬼者。
传闻竟是真的!
臧氏祖祖辈辈有传闻,说祖上曾有大人物,传至臧雄武这一代时,大家都认为是无稽之谈,平日开玩笑倒会提上一句,但谁都没有当真。
哪知这竟然是真的!
臧雄山因此侥幸被放出监狱,只是此事还在查询中,所以镇魔司不允许他离开京城。
他暂时住进了臧雄武家中,等待消息。
而他的好兄弟罗刹得知此事后,气愤不过,认为灌江县镇魔司欺人太甚,仗着酒劲,要为臧雄山出气。
罗刹杀人自首,被关入监狱。
臧雄武替他多方奔走,意图救他性命。
那一天,他一无所获的归来,回家的路上,遇到隔壁的胡婶子,受到其白眼及讥讽的冷漠言语——这让臧雄武内心生出忿恚之意。
可他早年脾气并不古怪,那时他生活充满希望:妻子温柔,女儿活泼,儿子听话,身边有罗刹这样不顾性命为他出气的好兄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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