段如是看着她眼里深深的自责，整颗心猛地一颤。“清一，不是这样的。当初他选择了战场，就应该料想到了这一天。他是情愿的。你若是没有帮他，或许他是能够好好地活着，可是他这一生都会有一个难以圆满的缺口，他一定……”
“还要管什么缺口不缺口？”杨清一朝他大喊，“活着，只要活着！只要活着就已经很好了！”
段如是被杨清一近乎于崩溃的大喊震住，随即大步走上前去，所有的情绪只化作担忧，牢牢抓住她的手。
“清一，你听我说，我知道你现在很难过，可是这里是皇宫，我们……”
“可我讨厌这里！”她再次打断，“难道就因为是皇宫，我连难过的资格都没有了吗？”
她用力甩开段如是的手，后退一步。“你知道我现在有多后悔吗？我真的很后悔很后悔。”
“我后悔我当初为什么要放任他去做这个皇帝，放任他……”
“清一！”
“我当初就应该直接把他迷倒，把他带到别的随便什么地方去！等他醒过来，想做皇帝也做不成！”
段如是直接走过去，将她的嘴巴捂住。“你疯了？这话若是被有心人听见了，你还有活路吗？！”
他的声音极为低沉，可是眼神却很凌厉地盯着她。
杨清一终于克制不住地无声地哭泣。她的眼泪滚烫地滴到了段如是的手上，他的手一缩，然后干脆心疼地将她搂在了怀里。
“我……好后悔……”她隐忍着自己的哭声，“我看着他……一步一步走到现在的地步，我好后悔。他有时候很晚很晚才到这里来，我每次看着他脸上勉强着……”
“别说了。”段如是深吸一口气，心疼地一下又一下抚着她的背。“别再说了。”
杨清一像是没有听到一般，“他每次都勉强着装作一切都很好……还要朝着我笑……我却还要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，也朝着他笑……”
段如是只觉得自己的心都揪了起来。
“你知不知道，我有多难过？我真的好后悔，好后悔啊……”
外边的王承恩紧紧拉住茯苓的手，微微红着眼眶。“我想，娘娘现在需要一个人静一静。”
个青并不太明白杨煦是谁，也不知道为何他的死，会让娘娘和茯苓姐姐这么难过。但是她一向都是感性的人，看见他们哭，她也忍不住跟着要哭起来。
茯苓闭上眼，方才里面女子大声的哭喊声，早就已经让她潸然泪下。
当初救下杨煦时，她虽然不在身边。可是后来的每一步，她都再清楚不过。
那个总是沉默着，却总能够把钱庄的一切事情都打理的几近完美的清秀男子……她还记得，那时候娘娘跟她提起过的一些杨煦的身世。
所谓的风流多才的佳公子却因为家中那般的巨变，整个人都变了。
她有时候难以想象，杨煦以前究竟是什么样子。可是她却从来没有质疑过，因为他的的确确是是个再优秀不过的人。其实他和段公子有些相似，只是却更悲惨。
至少段如是还有一个妹妹……不，现如今连妹妹都没有了。
这样看来，其实他们也是差不多的。
都在最危难的时候，遇见了生命里的贵人。
不知道段公子，心里现在会怎么想呢？
杨清一退出了段如是的怀抱，深吸几口气，让自己平静下来。她的眼睛又红又肿，却又干涩地让她整个神经都紧紧绷着。
她微微侧过身，问道：“我记得素素……是跟着他一起走的，你可知道她现在如何了？”
段如是沉重地颔首，道：“我也想到了这个，第一时间就派人去打探了。可是那个时候，她只是心急如焚，到处都打探不到消息。因为消息传到高起潜耳朵里，他害怕极了，只说是普通的败战。后来还是杨嗣昌不断地追问，才找回了卢象升的尸首。自然，杨煦的尸首也是那个时候才被找回……只不过他身中二十四箭，还有无数的刀伤……已经没有办法看了。”
杨清一深吸一口气，“后来呢？”
“后来我发现素素根本不知情，心里很难过，可是却也知道，这种事情反而不能瞒着。所以我直接将棺材……抬进了他们的家中。”
杨清一吃了一惊，难以想象那素素会是什么反应。她从来都没有见过素素，也不知道她究竟是什么个性。可是以前听杨煦的描述，却也是个刚烈女子。“那……然后呢？”
像是猜到她心中所想，段如是沉重地点了点头。“当时那个女子，直接把棺材撬了开来。……见到尸首还不罢休，还将他身上的战袍一层层脱下，像是在找什么……直到后来像是找到了，这才敢相信……”
他没有再说下去，因为实在是太悲惨了。
失去挚爱，是怎样的痛苦……他再清楚不过了。
杨清一身子忽然晃了晃，然后朝着几案走去。她给自己认真地研墨，平铺好宣纸，然后提起了笔。
“季子平安否？便归来，平生万事，那堪回首？行路悠悠谁慰藉？母老家贫子幼。记不起，从前杯酒。魑魅搏人应见惯，总输他，覆雨翻云手。冰与雪，周旋久！”
“泪痕莫滴牛衣透，数天涯，依然骨肉，几家能彀？比似红颜多命薄，更不如今还有。
只绝塞，苦寒难受。廿载包胥承一诺，盼乌头马角终相救。置此札，君怀袖。”
杨清一放下笔，呆呆地这几张纸上飞扬的行书。又过了一会儿，等墨全都干了，她才装进了信封，交给了段如是。“这个，麻烦你代我转交给素素。”
“好。”
她又转身走进内室，出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个箱子。“还有这个，也请一并交给她。”
段如是接过，微微掂了掂，不用打开也知道里面是金银珠宝。“我早就给过她银子，一定保她下半生无虞。你在皇宫里，用到银子的地方会更多。这个，还是算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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