——崇祯十四年——
段如是踏着不紧不慢的步伐，缓缓走向了承乾宫。盛夏的风总是那么的炽烈，吹的人有些透不过气。然而此刻，段如是却用力地吸了吸空气中的薄荷味。
热爱生活的人总是将生活过的有滋有味，让人羡慕啊。
“公子。”门口的宫人瞧见一声白袍的段如是走过来，微微垂下头，客气地喊了一句。其实他们也并不知道这个人究竟是什么身份，只是见这人常常过来。一开始他们甚至以为是他们娘娘的……
虽然这个想法不好，可是这个男子仪表堂堂的，也不是没有可能。直到后来，有一次皇上也在，据说三个人相谈甚欢。这样的猜想，这才打断了。
只不过对于这个男人身份的猜测，却始终没有断过。
尤其是这一声“公子”，实在是让人联想的人太多了。
宫人们都低垂着头，毕恭毕敬的模样，让人完全看不出其实还藏了这么多小心思。
段如是轻轻颔首，开口问道：“娘娘在吗？”
“在的。今日柳姑娘前来拜访，现如今正和娘娘在院子里聊天呢。”
段如是微微愣了一下，这才明白过来，为何今日她会主动喊他过来，原来是见老朋友啊。他脚步没有停顿，朝着院子去了。
女子银铃般的笑声，很快就驱散了所有的一路走来微微的疲乏感。段如是加快了脚步，在一片郁郁葱葱的绿荫之间，看见了那两个女子。
两个人不知道在说什么，脸上的笑容都很明媚，他已经很久没有在杨清一脸上见过这种笑容了。
段如是穿过小路，朝着他们走去。
正握着茶盏的杨清一，忽然眼光瞟到了他，立刻放下了茶杯，站了起来，朝着他招了招手。“如是！”
她的声音很清灵，喊他的时候颇有几分惊喜的味道。段如是不由得笑了笑，几步走到她们面前。
“段公子。”杨清一身边年轻的姑娘也站了起来，朝着他淡淡一笑。
段如是轻轻颔首，什么也没有说。
杨清一眼珠子转了转，笑道：“今日你们两个都在这里，搞得我都不知道该叫谁‘如是’了。”
这一句带了些许揶揄的味道在里头，让气氛也轻松了起来。
段如是正要开口，柳如是却已经先发了话。“这个名字是段公子的，在你们面前我就不用了。”她笑容爽快，“姐姐还是和以前一样，叫我柳隐吧。”
“柳隐。”段如是这才打了一声招呼，“许多年不见，出落的越来越端庄了。差一点都没有认出你。”
“是啊是啊。”杨清一也附和道，“以前你还不过是个小丫头片子，现在真的是大姑娘了。这世道，永远是年轻人的，那么现在，就都是你的。”
“就像现在再听见别人喊我‘公子’，感觉还真的是奇奇怪怪的了。现在哪里还有喊三十多岁的人‘公子’的？”
“这话听起来有些多愁善感。”柳隐笑道，“年轻可不是岁数，是心态。”她看了一眼段如是，男人脸上的线条比她记忆中的，显得更加硬朗。温润还是一样的温润，可是却多了些岁月沉淀的味道。似乎……他今年也应该有三十二了吧？
柳隐虽然是笑着对着段如是说的话，可是不知道为什么，眼神却并没有个焦点，就好像是隔着空越过了他对着别人笑，又或者说，其实是对着空气说话一般。
杨清一心中有些奇怪，不由得多看了一眼段如是，但依然什么都没有说。
当初她在金陵之时，是天启七年。那一年不仅认识了谢文，救下了杨煦，还买下了柳隐。当初她与她不过是对琴了两首曲子，连话也没怎么好好说。她不是一个同情心泛滥的人，之所以救下她，正是因为她是历史上的柳如是。
一晃十几年，当初那个八九岁的小丫头已经成了二十三岁的大姑娘了。
这十几年，一切都变了。
她已经是金陵八艳之首，也快要嫁人了。
记得段如是是在崇祯元年就来过京城，见了她一面。当时只说是柳隐还是希望自在的生活，自己去游历了。
其中细节，却不得而知。
至少她后来自称的这个号，或多或少也应该是受了段如是的影响吧。
“最年轻的还是你。”段如是笑了笑，道：“你和钱大人的婚事，定下来了吗？”
柳隐抿唇一笑，“一个月不到了。按照习俗，婚前一个月是不能见面的。可是我交游惯了，忽然让我待在闺中，像个大家闺秀一样……实在是太寂寞了。也正好是空了下来，所以就想着来京城看看姐姐，没想到还真的见到了。还有段公子，也是好久没有见了。”
杨清一望着她脸上微微泛起的红晕，是因为提到了钱谦益，她未来的夫君吗？
她的心微微咯噔一下。
虽说她早就听说过这段历史上的佳话，可是当真正遇见了，尤其是当柳隐已经成为了她的朋友……还是会像普通的朋友一样，虽然祝福可也忧心。
虽然柳隐没有明说，但是她却是早就听说过。她的感情经历，并不太平。
从崇祯五年开始，她先是嫁给了一个年逾花甲的大学士为侍妾。那人状元出身，常把她抱于膝上，教她读诗学文。可是却导致了其他妻妾醋意大发。那学士死后，柳隐也只好被迫下堂而去，重操青楼旧业。
再后来，她便流落松江，与复社、几社、东林党人交往，常着儒服男装，与诸人纵谈时势、和诗唱歌。她响亮的名声，也差不多就是从这个时候打下来的。
自那位年逾花甲的大学士之后，她又先后与两三名男子发展过恋情，可是要么因为她青楼的出身，要么因为家中所迫……虽然柳隐不曾对她说其中苦味，她也不好多加猜测。可是有一点很明白，那就是所谓的这些封建礼教，让她的感情是一直不顺利的。
直到三年前，她遇见钱谦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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