整个冬天，暖棚成了老街最热闹的地方。学生们放学后来写作业，主妇们带着毛线活来聊天，连快递小哥都会在送件间隙进来暖和一会儿。塑料棚内壁上渐渐贴满便签纸，有食谱，有童谣，还有手绘的桂花图。
春节前夜，暴雪突至。思雨凌晨巡夜时，发现暖棚积雪已有一尺厚。她正要找工具除雪，却看见棚顶有晃动的光点——阿杰和乐队成员正用吉他拨片小心刮去积雪，每人头顶都戴着矿工灯，像一群守护宝藏的精灵。
"我们演出刚结束。"阿杰的睫毛上结着冰晶，"想着树苗可能怕雪压。"他的贝斯手正把积雪堆成个小雪人，用桂花干当眼睛，憨态可掬地立在"小拾光"旁边。
大年初一，苏州老太太送来碗桂花酒酿圆子，瓷碗用厚毛巾裹着还冒着热气。"按老家规矩，初一吃这个，甜一年。"她帮思雨把酒酿浇在树根处，"树苗也得过年不是？"
奇妙的是，开春后，"小拾光"的嫩芽比"信任苗"当年长得更茁壮。老周松土时，突然"咦"了一声。他拨开腐叶，露出七颗刚破土的嫩芽，围成个半圆，像朝拜月亮的小星星。
"是去年落的桂花籽！"小棠数着嫩芽，"一、二、三...正好七个！"她忽然拍手，"我知道啦！是暖棚里讲故事的七个晚上，每个故事都变成了一颗种子！"
这发现让老街沸腾了。便利店老板连夜做了七个小木牌，请每个讲故事的家庭认领一棵新苗。张阿姨家的叫"盖头苗"，乐队的是"吉他苗"，修车老陈坚持给自己的苗取名"轴承"，逗得大家直乐。
表哥的速写本在社区活动室展出那天，墙上的电暖器突然坏了。人们正要散去，老周搬来炭盆，阿杰拿来露营灯，转眼间办成了个温馨的烛光展览。微光中，那些画作更显生动，尤其"信任苗"那页，炭火将桂花映得像在纸上跳动。
"该给新苗做个纪念册。"表哥突然说。他翻开速写本空白页，画下七棵新苗围着"信任苗"和"小拾光"的样子，留白处让每个访客添笔。等春天过完，这本子已经变成厚厚一册，最后页是市政园林局长的签名——他承诺等苗长高，就移栽到港城的每个公园。
第三年立秋，"信任苗"开得特别旺。金黄花雨飘过院墙，给整条老街铺上香毯。最让人惊喜的是，"轴承苗"居然最先开花，淡黄花朵藏在油亮的叶片间，像修车老陈羞于示人的温柔。
现在老街有了新名字——"桂花巷"。路口立着阿杰设计的铁艺招牌，镂空的桂花枝缠着"拾光"二字。每逢周末，游客举着"桂花地图"寻访七棵故事树，在便利店买桂花明信片，盖特制邮戳寄往各地。
思雨把后院改成了开放式庭院。石桌磨得发亮，上面永远摆着老周烤的茶点和街坊们带来的各地特产。预约系统升级成了触摸屏，访客可以查看每棵树的故事，还能预约"桂花守护人"的体验活动。
寒潮又至时，不再需要暖棚。市政给每棵树装了智能保温系统，数据连到社区APP，全街人都能实时查看。小棠现在上初中了，她设计的"桂花守护"图标成了APP标志——一片含着雪花的桂叶。
冬至那天，邮局送来个海外包裹。拆开层层防护，是瓶用桂花和海水共酿的酒。附信写道："三年前在'拾光'听到的故事，酿成了这瓶酒。我在挪威开了家'北极光咖啡馆'，窗台种着从港城带回的桂花籽。"信末画着极光与桂花相拥的图案。
老周眯眼看了会儿，突然说："是那个寒夜来讲候鸟故事的年轻人！"他小心倒出一杯琥珀色酒液，分给在场的人。酒香混着桂花香，让人想起那个塑料棚里的冬夜。
如今走在老街上，几乎每家店铺都有桂花元素。理发店叫"桂剪"，面包房挂着"香桂坊"木牌，连五金店门口都摆着老陈用废零件焊的桂花雕塑。最热闹的是巷口的"七苗小学"，孩子们每天放学都要去抱抱自己班级认养的树苗。
又是一个飘香的季节。思雨站在"信任苗"下整理新收到的故事卡，忽然听见清脆铃声。抬头看见小棠正把个风铃挂上树枝，铃铛是用贝壳和吉他拨片做的，在风中叮咚作响。
"高考我要报园艺专业。"少女的眼睛亮如当年，"等学成了，回来帮'小拾光'的宝宝们安家。"她指向远处，市政规划图上，"桂花巷"的绿色标记正向着海边延伸。
晚风拂过，几朵桂花落在思雨摊开的故事本上。最新一页贴着张照片：碧海蓝天间，几个渔民正在船上晒网，甲板上摆着盆盛开。
小棠拖着行李箱站在桂花巷口时，铁艺招牌上的镂空桂花枝已经爬满铁锈。大学四年，园艺系的实验室里总萦绕着家乡的桂花香，现在终于又真实地钻入鼻腔。
"棠丫头回来啦！"老周的声音从"香桂坊"飘出来。老人头发全白了，腰却挺得笔直，手里托着刚出炉的桂花酥，金黄的酥皮上点缀着蜜渍花瓣。"正好试试新配方，加了海藻糖，糖尿病人也能吃。"
行李箱轮子在青石板上咕噜作响。小棠蹲在"小拾光"前，手指轻轻抚过树干上那些年轮般的纹路——是每年裹防寒布留下的痕迹。突然，她的指尖触到一片异样的凸起。拨开落叶，十三株嫩芽排成波浪形，最矮的才刚破土，最高的已有尺余。
"去年结的籽自己落的。"思雨从AR投影屏前抬头，她开发的"拾光记忆"程序正在给游客展示暴雪夜乐队除雪的影像。"说来奇怪，正好是社区新增的十三户新居民数。"
小棠的园艺师眼光立刻发现端倪："第三株有点营养不良，土壤pH值可能有问题。"她从行李箱取出个布包，里面是大学实习时收集的各地土壤样本，"用长白山的腐殖土试试，当年'轴承苗'也是换了土才开花的。"
傍晚的社区会议上，新居民们好奇地传阅着那本已经泛黄的速写本。最后排的年轻夫妇抱着婴儿，小声问："我们也能认养新苗吗？孩子还没出生就听说桂花巷的故事了。"
老周笑眯眯地端出十三块不同形状的饼干："按老规矩，认养人要给树苗起名。"当年轻父亲犹豫地说想叫"晨曦"时，老人突然剧烈咳嗽起来，面粉般苍白的脸上泛起异样潮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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