重楼沉默了。
他曾游历凡间，见过佛家弟子执着于“空”，却解不开众生疾苦的困局；见过道家修士痴迷于长生，却逃不过天道的制衡；见过儒家士子心怀天下，却终究拗不过王朝更迭的定数。
他低声道：“有。每个宗教，都有自己解释不了的地方，也有自己的桎梏。”
“这便是投影的局限性。”顾十七一语道破，“那些宗教的法门，都是基于这三维宇宙的投影而生的，自然跳不出投影的框架。而我这里，向来不拘一格，既讲物理的空间思考，也谈传统玄学的解释，就是要你们跳出这些局限，去看更本质的东西。”
他顿了顿，看向重楼依旧困惑的脸，继续道：“你问为何那些既是规则，又是程序。你先想想，你学过物理吗？”
重楼点头：“弟子曾在凡间书院修习过百年，物理之学，略懂一二。”
“那你可知，物理中有许多常数？”顾十七问，“比如光速，真空中的光速恒定不变，三十万公里每秒，科学家能测出这个数值，却没人能解释，为何光速偏偏是这个数，为何它不能快一点，也不能慢一点，为何它始终恒定？”
重楼怔住了。他当年学物理时，也曾对此心生疑惑，可先生只说这是天地定则，无需深究，他便也将这疑问压在了心底。此刻被顾十七提起，那股困惑又翻涌上来：“弟子确实想不通，这常数的存在，仿佛是与生俱来的，却寻不到根源。”
“这便是了。”顾十七眼中闪过一丝了然，“高维世界投影出我们的三维宇宙，要让这个宇宙稳定运转，就必须有底层的‘程序’来维持，就像你凡间的匠人做游戏，必须先写好底层代码。”
重楼忽然想起自己百年前在凡间的一段经历，那时他曾化名入了一处工坊，见过程序员编写游戏的模样，顿时眼睛一亮：“弟子懂了！当年弟子见过程序员搭框架，他们会先定下最基础的规则，比如游戏里的重力系数、角色的基础属性，这些底层框架几乎不会变动，所有的玩法和剧情，都在这框架上叠加。”
“正是如此。”顾十七赞许地点头，“我当年让你去凡间做几年程序员，便是要你亲身体会这一点，去理解世界的本质。这宇宙的运转，和你编写的游戏并无二致，那些物理常数，就是宇宙的底层代码，它们稳定且简洁，才能让整个宇宙的‘程序’顺利跑起来。”
重楼的眉头却又皱了起来，他还是没绕明白：“可师父，这话和光速不变，又有什么关系呢？”
顾十七失笑，伸手敲了敲他的额头，语气带着几分无奈，却又耐心十足：“你这孩子，倒是会抓着一点不放。我问你，你编写游戏时，若是底层代码频繁变动，会如何？”
“那游戏肯定会崩。”重楼想也没想便答，“比如重力系数忽大忽小，角色一会儿能飞天，一会儿摔成肉泥，玩家根本没法玩，程序也会出现无数漏洞，最终彻底瘫痪。”
“宇宙的运转，比凡间的游戏要精密亿万倍。”顾十七的声音沉了几分，“光速不变，就是我们这个宇宙最核心的底层代码之一。有了这个恒定的常数，才有了时间和空间的度量，才有了万物的生灭规律，才有了整个宇宙的稳定。若是光速忽快忽慢，时空便会错乱，星辰会偏离轨道，万物会失去定则，这宇宙早就崩塌了。”
他顿了顿，又补充道：“当然，不是所有宇宙的底层代码都和我们一样。在别的高维投影出的宇宙里，光速未必是常数，有的宇宙里，光速能随心念变化，有的能随星体引力改变。那是因为，设计那些宇宙的‘程序员’，比造就我们这个宇宙的，手段更高明，他们的底层代码更灵活，维护起来也更简单。”
重楼望着天上的圆月，又低头看了看湖心的倒影，脑海里的思绪像是被打通了任督二脉，无数的疑问和顿悟交织在一起。他忽然站起身，对着顾十七深深一揖：“师父，弟子好像……有点懂了。”
“懂了什么？”顾十七挑眉看他。
“我们是投影，宇宙是程序，规则是代码。”重楼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，有豁然开朗的激动，“空性，是看清投影的本质；轮回，是给我们悟透本质的机会；而那些物理常数和天地定则，便是维系这一切的底层根基。我们修行，便是要跳出这投影的桎梏，去寻那真正的‘天上月’，去归那空界本源。”
顾十七望着他，眸子里终于漾开一抹笑意，那笑意清浅，却比月色更暖：“总算没白教你。”
夜风又起，湖心的月影晃了晃，天上的圆月依旧高悬。重楼站在湖边，忽然觉得自己之前三百年的修行，都像是隔着一层雾在摸索，此刻雾散云开，天地都变得通透起来。
他忽然又想起一事，抬头看向顾十七，问出了最后一个疑问：“师父，您是宇宙平衡使，是不是早就看透了这一切？那您为何还留在这三维宇宙里，不直接回归空界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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