晏婷则递过两把竹骨伞,伞面是淡青色的,印着细小的蔷薇花纹,丝线是暗朱色的,像藏在墨色里的朱砂:“这是墨掌柜特意备的,说你们文人都爱这调调。”她眼尖,一眼瞥见夏至怀里的砚台,瞳孔微微一缩,“哟,带了宝贝来?这紫金石的光泽,像凝了百年的水光,可不是凡品,砚边的包浆是‘养’出来的,不是‘做’出来的。”
沿着青石板路往上走,雨丝斜斜地飘着,打湿了路边的蔷薇丛。那些蔷薇攀在老树上,藤蔓缠着树干,像绕了半世的牵挂,紫艳的花瓣沾着水珠,晶莹剔透得像坠着碎钻,风一吹,便有花瓣悠悠落下,粘在伞面上,倒像谁在伞上绣了朵活花,气息冷冽却又缠绵。夏至走着走着,忽然觉得脚下的石板路有些眼熟,纹路里的青苔、路边老茶树的虬枝,甚至雨滴落在伞上的声响,都像在哪个梦里见过——连空气里蔷薇与雨水的比例,都与记忆中的分毫不差。
“前面便是墨云疏的作坊。”邢洲遥指竹林深处。青瓦白墙的小院半隐,门悬“疏砚斋”老松木匾,松烟墨字风雨不褪。阶前重瓣蔷薇色如朱砂入墨,雨里香更沉,似旧诗行。
“来得早,不如来得巧。”门轴一声,旧时光半启。素麻旗袍的墨云疏跨出门槛,墨玉簪映出温润老光,龙嘴铜砚滴吐细水:“百年老松烟,地下封三年,刚起窖,就等你来闻。”
掀帘,墨香先浓后幽,松烟、檀香、麝香叠作百年呼吸。满架名砚:端溪紫、歙纹云、洮河绿,皆磨得晨昏有痕。中央楠木大案被墨汁养得乌亮,石屑如碎星,铜盆老竹狼毫漆皮剥落,竹纹仍坚。
墨云疏望定夏至怀中之砚,眸光一软:“紫金石顺时针痕,圈得温柔,是日日掌温、夜夜鼻息养出的半世包浆。”她指尖轻抚,像触到一块凝住的旧时光。
夏至把砚台放在桌上,楠木桌面的纹路与砚台的包浆相映,倒像时光的两面。墨云疏取来清水,是山涧引来的活水,盛在铜勺里,细细浇在砚心,水珠落在凹痕里,像撒了把碎银,又拿起块松烟墨,墨锭刻着繁复的云纹,是“云纹墨”的样式,顺时针磨了起来。“沙沙”的声响在雨夜里格外清晰,像春蚕在啃食桑叶,又像时光在指尖流淌,每一圈研磨都带着韵律,不多时,砚心便积起了浓稠的墨汁,黑得发亮,竟能映出屋顶的青瓦,连瓦缝里的青苔都看得分明。
“好墨!”邢洲凑过来啧啧称奇,鼻尖几乎要碰到砚台,“这墨香闻着就让人心静,比我上次买的徽墨强多了,那墨香浮得很,哪像这个,沉得像能钻进骨头里。”
墨云疏笑了笑,拿起支狼毫笔,笔锋饱蘸墨汁,在宣纸上轻轻一点,墨点圆润饱满,边缘没有丝毫晕散:“这是祖传的松烟墨,用青城山的老松烧制,得选三十年以上的油松,截成尺许长的木段,在特制的窑里封窑慢烧,烟炱收集后还要经过筛、晾、和胶等三十多道工序,再埋在地下三年才取出来,磨出来的墨不仅黑亮,还能防腐防虫,当年文徵明磨墨,用的也是类似的法子,他的《真赏斋图》,就是用这样的墨画成的。”她顿了顿,笔尖在纸上拖出道细长的墨痕,线条流畅如行云,“听说过‘砚台藏魂’的说法吗?每方老砚里都住着个旧人,砚池是心,包浆是魂,遇着对的机缘,就能把往事说出来,像墨汁晕开纸页,藏不住的。”
这话让夏至的心猛地一缩,像被墨汁烫了下。他盯着砚心的墨汁,只见墨面泛起细微的涟漪,一圈圈扩散开,竟映出了个穿月白襦裙的女子身影,发间别着支青玉簪,莲叶纹样清晰可见,正弯腰在溪边舀水,腕间的银铃轻响,像风拂过蔷薇枝——是凌霜!他刚想伸手去碰,指尖离墨面还有半寸,那身影却像被风吹散的烟,渐渐淡去,只留下墨面上的几缕水纹,像未说完的话。
“你怎么了?”林悦察觉到他的异样,伸手碰了碰他的胳膊,指尖触到他的皮肤,凉得像浸了雨水,“脸色白得像纸,是不是哪里不舒服?”
夏至定了定神,指尖还残留着触碰到幻影的微凉,像沾了晨露:“没什么,许是墨香太浓,有些恍惚。”他拿起那方紫金石砚,砚底朝下翻转,竟见砚底刻着两个细小的朱文篆字——“凌霜”,是用尖细的刻刀刻上去的,笔画里还嵌着些微的朱砂,像干涸的血,又像未干的印泥,与诗稿旁的朱砂印遥相呼应。
“这字……”墨云疏凑过来看了看,眉头微蹙,指尖轻轻抚过刻痕,“像是晚唐的刻法,‘细朱文’的极致,刀痕藏而不露,距今怕是有千年了。我祖父曾说,唐末有位女砚工,也叫凌霜,手艺出神入化,能在砚台里刻出‘影中影’,就是在砚底刻上纹样,注墨后能映出另一重影子,只是后来不知为何,突然消失了,只留下一方刻着自己名字的紫金石砚,据说那砚台能映出旧人的模样,遇烟雨则显,遇墨香则活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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