南京城的冬日,总是带着一股浸入骨髓的湿冷。这冷意并非全然来自铅灰色的天空和绵绵的冬雨,更多是源于人心深处难以驱散的阴霾,一种对未来的茫然和对内部倾轧的无力感。紫禁城,这座曾经象征大明荣耀的宫阙,在弘光朝的小朝廷手中,似乎也失却了往日的煌煌气度,被一种压抑和颓败的气氛笼罩着。
司礼监掌印太监何继恩的值房内,炭盆烧得正旺,上好的银霜炭发出噼啪的细微响声,试图驱散江南特有的寒意。值房布置得颇为雅致,紫檀木的多宝格上陈列着古玩玉器,墙上挂着当代名家的山水画,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龙涎香气。然而,暖意却似乎始终无法穿透那层无形的、由权力、猜忌和冷漠构筑的隔膜,抵达房间的每个角落,反而让那份精致显得格外压抑。
门被猛地推开,带进一股凛冽的寒风,吹得炭盆的火苗摇曳不定。漕运总督、钦差兼山西监军路振飞,带着一身风尘和凛冽之气,大步走了进来。他未等通报,亦未寒暄,只是径直走到那张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前。他身上厚重的官袍下摆还沾着些许泥点,脸上带着连日奔波的疲惫,但那双眼睛,却燃烧着熊熊的火焰。
他手中紧紧攥着一卷刚刚由八百里加急送来的战报,以及一份随战报附上的、墨迹未干的清单。他的手指因极度用力而指节发白,手背青筋虬结,胸膛剧烈起伏着,那张饱经风霜、刻满了忧国忧民痕迹的脸上,此刻交织着难以置信的震惊与压抑到极点的愤怒,仿佛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。
他没有说话,甚至没有看坐在案后、正慢条斯理用杯盖拂着茶沫的何继恩一眼,只是将那份清单重重地拍在了光洁的案面上。象牙白的宣纸,因他巨大的力道而微微褶皱,上面一行行用遒劲却略显仓促的笔迹书写的数字,此刻仿佛不是墨迹,而是用无数将士的鲜血书写而成,触目惊心:
“大同、潞安、泽州诸役,关宁军并配属各部,阵亡将士一万三千七百四十二人。其中,游击将军邓从武及所部四百零一人,于五岔口为田仰部解围成功后,遭友军背弃,陷入重围,力战不退,全员殉国,尸骨无收……”
读到这一行时,路振飞的眼前仿佛浮现出邓从武那张憨厚而坚毅的脸,去年校场阅兵,他还向自己抱拳行礼,声音洪亮。如今,却已化作纸上一个冰冷的名字,连同他那四百多名兄弟,永远留在了那片冰冷的土地上,连尸首都寻不回来。他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,窒息般的疼痛。
他深吸一口气,强迫自己继续看下去,声音低沉而沙哑地念出,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:“重伤致残者,三千八百五十一人……多数为建奴新式毒气所伤,咳血不止,目不能视,肌肤溃烂;或为震天雷、开花弹破片所创,肢躯残缺,此生再无征战之能……”
“轻伤可愈者,约五千余人……然药物奇缺,伤口溃烂化脓者日众,恐轻伤转重,重伤转死之数,犹未可知。”
“损失战马四千三百匹,多为精良辽东骏马。甲胄、兵械、火药、粮秣、帐篷……损耗无算,清单另附。”
“现存可战之兵,三万一千余人,人困马乏,械甲不全,士气低迷,已随平西侯吴三桂,应大西军李定国之邀,转移至川中休整补给。”
最后一行字,似乎抽干了他全身的力气。他将清单拍在案上,抬起头,目光如炬,死死盯住何继恩。
何继恩仿佛才注意到他的到来,慢条斯理地放下那只温润如玉的景德镇茶盏,伸出那保养得宜、白皙修长如同女子的手,轻轻拿起那份仿佛重若千钧的清单。他的动作优雅而缓慢,指尖拂过纸面,目光在那一个个染血般的数字上跳跃,脸上却看不出太多表情,只有那描画得精细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,仿佛看到的不是一份关系国运、浸透血泪的战报,而只是一笔不太如意的、需要核销的账目。
“路大人,”何继恩的声音尖细而平稳,带着宦官特有的、缺乏阳刚之气的腔调,在这温暖却压抑的值房里显得格外刺耳,“战阵之事,刀剑无眼,死伤难免。关宁军能于清虏新式火器、毒气之下,苦战数月,犹能保存三万余精锐,已属不易,足见平西侯统兵有方。陛下与内阁诸公,亦是知晓吴将军和将士们辛苦的。”他话语轻飘飘的,将一场惨败和巨大的牺牲,归结为“难免”和“不易”。
“辛苦?”路振飞的声音猛地拔高,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,他向前踏出一步,身体前倾,几乎要撞到那张名贵的书案,“何公公,这名单上的一万七千多条性命,一万七千多个曾经生龙活虎的汉子,在您看来,就只是‘死伤难免’四个轻飘飘的字吗?”他猛地指向清单上邓从武的名字,“邓从武将军,他是奉命为田仰那个懦夫解围!他成功了,可结果呢?田仰脱困之后,是如何回报他的?弃之如敝履,仓皇西窜,致使邓将军和四百健儿身陷重围,叫天不应,叫地不灵,力战而亡。他们不是在战场上与鞑子公平对决中倒下,是被自己人的背信弃义、临阵脱逃活活坑死的。这不是战斗,这是谋杀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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