圣旨抵达成都时,已是崇祯十七年(顺治元年)的仲冬。
寒意侵入了蜀地的每一个角落,连平西侯临时驻扎的府邸内,也弥漫着一股难以驱散的冷冽。庭院中,几株老槐树早已落尽了叶子,光秃秃的枝桠如同铁画银钩,直刺向灰蒙蒙的天空。寒风穿过廊庑,发出呜呜的声响,卷起地上零星的落叶,打着旋儿,又无力地落下。
厅堂内,炭盆烧得还算旺,但那股子寒意似乎并非全然来自外界,更源于人心。吴三桂麾下主要的将领、幕僚,以及新近归附的大西军将领刘文秀、李定国等人齐聚于此,气氛凝重得仿佛能拧出水来。他们刚刚经历山西惨败,损兵折将,元气大伤,正于成都舔舐伤口,整军备武,以期再战。这道来自南京的圣旨,像一块巨石投入本就波澜暗涌的湖面。
传旨太监在一众小黄门的簇拥下步入厅堂,他面皮白净,眼角微垂,带着一种宫廷内侍特有的、近乎刻板的倨傲。他并未多言,只是略微扫视了一下在场众人,那目光如同看待一群边陲武夫,带着不易察觉的轻蔑。随即,他清了清嗓子,尖细而缺乏温度的嗓音便在厅堂中回荡开来,字字句句,如同冰锥,刺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。
“……着平西侯吴三桂,即刻启程,赴南京陛见,接受内阁质询,以明山西战事失利之责……钦此。”
旨意简明扼要,却字字千钧。尤其是“质询”、“明责”等字眼,带着不容置疑的问责意味。
太监宣读完,将那道象征着皇权的黄绫圣旨轻轻合拢,脸上带着一种程式化的、居高临下的表情,微微前倾,等待着吴三桂谢恩接旨。
厅内刹那间鸦雀无声,只剩下炭盆中偶尔爆出的“噼啪”轻响。吴三桂跪在地上,魁梧的身躯在这一刻显得微微僵硬。他没有立刻动作,只是深深地低着头,众人看不到他的表情,只能看到他脸颊两侧的咬肌因紧咬牙关而清晰地凸起、滚动,握住腰间玉带的手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。这位曾在千军万马中纵横驰骋的悍将,此刻正承受着来自背后朝廷的冰冷刀锋。
站在他侧后方的堂弟兼心腹爱将吴国贵,猛地抬起头,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,那是一种被冤枉、被背叛的暴怒。他那只布满老茧的大手,已经下意识地紧紧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,青筋毕露,似乎下一刻就要拔刀而起。站在稍远处的刘文秀、李定国等大西军将领亦是面色凝重,彼此交换着忧虑的眼神。他们虽新附不久,但与吴三桂部在山西并肩血战,深知其中冤屈,此刻亦感同身受,更担忧这来之不易的“联顺抗清”局面会因此崩塌。
戚睿涵站在文官幕僚的队列中,心中猛地一沉,最坏的情况还是发生了。他脑海中瞬间闪过阮大铖那阴鸷的面容,田仰那油滑的嘴脸,以及左良玉那倚老卖老的姿态。果然,这帮蠹虫恶人先告状,将山西惨败的屎盆子,毫不留情地扣到了奋力血战的吴三桂和关宁军头上。这不仅仅是个人恩怨,更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政治绞杀,目的就是要扳倒这位在军中威望日隆,又并非他们嫡系的“降将”。
“侯爷,接旨吧。”那太监等了片刻,不见动静,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明显的不耐与催促,再次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。
吴三桂仿佛被这声音惊醒,魁伟的身躯几不可察地震动了一下。他深吸了一口气,那气息带着沉重的凉意,缓缓抬起双手,手臂似乎承载着万钧重担,沉声道:“臣……吴三桂,接旨。”他的声音低沉沙哑,仿佛砂石摩擦,每一个字都压抑着翻江倒海般的屈辱、愤怒与不甘。
他接过那卷沉重的圣旨,入手冰凉,却仿佛接过了一块烧红的烙铁,烫得他灵魂都在颤抖。他依着礼制,恭敬地将圣旨高举过头顶,然后才缓缓站起身。他的目光如电,扫过厅内每一个人的脸庞——悲愤的吴国贵、忧虑的刘文秀、沉毅的李定国,最后落在戚睿涵和一直静静站立在一旁、眉宇间凝着寒霜的董小倩身上。那目光中带着一丝询问,一丝决绝,但更多的,是一种被自己人从背后捅刀子的、难以言说的冤屈与愤懑。
传旨太监一行被引去厢房休息后,压抑已久的厅堂顿时如同炸开了锅。
“大哥,不能去,万万不能去啊!”吴国贵第一个跳起来,声音洪亮如钟,因激动而微微发颤,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而下,“这他娘的哪是陛见?分明是阮大铖那些阉党余孽和左良玉那老匹夫设下的鸿门宴。朱由崧昏聩无能,只知道躲在深宫里享乐,朝政都被马士英、阮大铖这等小人把持。你这一去南京,就是羊入虎口,有去无回。他们正好借此机会除掉你这个心腹大患!”
刘文秀也立即上前一步,他性格相对沉稳,但此刻也是满脸急迫,拱手劝道:“平西侯,国贵将军所言极是,绝非危言耸听。南京朝廷党争激烈,早已非一日之寒。马士英、阮大铖把持朝政,排挤忠良,史可法阁部虽有心振作,亦往往受其掣肘。他们与左良玉等人素有勾结,各怀鬼胎。此次山西之败,损兵折将,丢失要地,朝廷总要有人出来承担罪责。他们自己畏敌如虎,临阵脱逃,如今却要反咬一口,拿侯爷您做这替罪羔羊,以卸其责。侯爷若去,凶多吉少,关宁军群龙无首,则大局危矣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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