当实验高中广播站的音乐在黄昏时分响起时,整片天空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缓缓拉上了灰色的帷幕。
那是傍晚六点整的例行广播,一首轻柔的钢琴曲《Kiss the Rain》从校园各处的喇叭里流淌出来,像透明的溪流漫过教学楼的走廊、操场的水泥地、梧桐树光秃的枝桠。音乐响起的瞬间,西边天际最后一抹橙红色的霞光便开始撤退,如同被潮水淹没的沙滩,一寸一寸地交出阵地。灰蓝色的云层从东边蔓延过来,不疾不徐,带着冬日傍晚特有的沉静与冷冽。
夏语坐在高一(15)班靠窗的第四排位置上,侧着脸望向窗外。
他看见天空是如何从暖色调过渡到冷色调的——起初是橙红与金黄交织的绚烂,像打翻的调色盘;然后那些明亮的颜色开始稀释、淡化,变成浅灰与淡紫的暧昧混合;最后,所有暖意彻底消退,只剩下一种均匀的、带着颗粒感的铅灰色,像一块被水浸湿的绒布,沉沉地覆盖在校园上空。
广播里的钢琴声清澈而孤独,每一个音符都像是雨滴,敲打在渐渐暗下来的天空上。
教室里亮起了灯。
头顶的钨丝灯管一根接一根地醒来,发出轻微的“嗡嗡”声,像是沉睡的昆虫在振翅。那声音很细,细到几乎听不见,却又无处不在,萦绕在教室的空气里。灯管先是闪烁几下,挣扎般明灭,然后才稳定下来,投下苍白而均匀的光。这光与窗外渐浓的暮色形成鲜明对比——窗外是流动的、有层次的灰,窗内是凝固的、平面的白。
光落在课桌深棕色的木质表面上,落在摊开的习题册油墨印刷的字迹上,落在学生们低垂的睫毛投下的浅淡阴影上。也落在夏语微微蹙起的眉间。
他面前摊开的是一本数学练习册,但视线并没有聚焦在那些函数图像和代数式上。他的右手握着笔,笔尖悬在纸面上方几毫米处,一动不动,像被按了暂停键。左手则无意识地摩挲着书页的边缘,那页纸已经被摩挲得起了毛边,微微卷曲。
多媒体教室。
这四个字像一颗卡在齿轮间的石子,在他脑海里反复滚动,发出单调而固执的声响。每滚一圈,就带走一分耐心,增添一分焦虑。
他已经试过了所有常规途径——通过指导老师杨霄雨,通过团委书记黄龙波,甚至试探过主管社团的李明山副校长的态度。但所有线索都指向同一个人:江以宁,那位主管设备与场地、却已多日未在学校露面的副校长。
张翠红老师答应帮忙打听,但如果只是安静地等待,最后时间过去了,还是音讯全无。那又该如何是好?等待的感觉像被悬在半空,脚下是万丈深渊,手中只有一根不断磨损的绳索。
“老夏。”
身旁传来压低的声音,带着试探性的关切。
夏语缓缓转过头,看见吴辉强正侧着身子,一只手肘撑在桌面上,手掌托着腮,歪头看着他。教室的灯光在吴辉强圆圆的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,他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此刻认真了许多。
“怎么啦?”吴辉强把声音压得更低,几乎成了气音,“今天都看你心事重重的样子。从下午第一节课开始就这副德行——盯着窗外发呆,转笔转了十七八次都掉地上,刚才英语听写还写错了个单词。这不像你啊。”
夏语轻轻吐出一口气,那气息在冰凉的空气中化作一缕白雾,很快消散。他靠向椅背,木质的椅背发出轻微的“吱呀”声。他仰起头,视线落在天花板上——那里有几道细微的裂缝,像是时间留下的皱纹。
“还不是因为文学社多媒体教室的事情。”他的声音很轻,带着疲惫的沙哑。
吴辉强“哦”了一声,恍然大悟般点点头,但随即又露出困惑的表情:“还因为这个事啊?”他挠了挠后脑勺,几根不听话的短发翘了起来,“当初你跟我兴奋地说这个计划的时候——记得吗?就是十月份,在校门口那家奶茶店——你还拿吸管在桌子上画示意图,说有了多媒体教室,文学社就能办电影沙龙、办讲座、搞互动展览……我当时听着就觉得牛逼,还以为很快就能成了。”
他顿了顿,叹了口气,那叹息里有一种天真的失落:“谁知道,都快一个学期过去了,还是没有成功。要我说啊,老夏,要不……就算了?”
夏语侧目看他。
吴辉强继续道,语气变得务实起来:“反正现在大家也都用手机偷偷看电影、看视频。我昨天还看见叶大亮那小子,用他新买的智能手机在厕所隔间里看《星际穿越》——虽然屏幕小了点,但效果不差啊。咱们何必非要折腾那个什么多媒体教室呢?”
夏语苦笑。
那笑容很浅,只牵动了嘴角的肌肉,并未抵达眼底。他的眼睛依然沉着,像是两潭深秋的池水,表面平静,底下却有暗流涌动。
“小强,”他轻声说,目光重新投向窗外已经完全暗下来的天空,“我也希望可以就这么算了。如果只是为了看电影,手机确实够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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