更何况……
老者闭上眼,深深靠进座椅中。车内豪华皮革的气味让他微微不适。他的手中,经过多少案件?大案要案,奇案冤案,快意恩仇的破获,悬而未决的疑云……桩桩件件,都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记忆深处。
以前,他只记得那些扬眉吐气、荣归故里的辉煌瞬间。可现在,当张三那张平凡得可恨的脸和那句冰冷的“李X仁儿子怎么死的”反复在他脑海闪现时,一些被刻意遗忘、或是草草掩埋的角落,不受控制地被撬开了。
难道……经过我手的无数案件里,真的就一个冤假错案都没有?真的就没有一个无辜者在严刑逼供下屈打成招?没有一条人命因为急于结案或者迎合上意而草草了结?没有因我的“直觉偏见”而忽略掉的、本该属于他人的清白?
这念头一起,便如燎原之火,烧得他坐立难安!那些模糊的囚徒面孔,那些在他雷霆手段下崩溃的嫌疑人眼神,那些因他“铁血手腕”而获得朝廷嘉奖的“干净结案”……它们像褪色的默片,一幕幕闪现,每一帧背后,都似乎蕴藏着无尽的血泪和可能的黑暗。
他自诩的刚正不阿、火眼金睛,会不会早已被权力和功利磨砺成了冷酷和傲慢?他真的能保证,每一次雷霆行动,每一次果断结案,背后没有一丝一毫的功利之心在推动?只是为了“主持正义”?只是为了“还死者公道”?
还有当年…… 这念头更加可怕。他想起那些曾名噪一时的悬案、无头案。有些案子,确实艰难到令人绝望,人人视为畏途。可为什么偏偏是他“主动请缨”,不惜代价也要查个水落石出?真的仅仅是为了心中的“正义感”和身为捕快的职责吗?
冷汗,悄悄浸湿了他的内衣。车内空调的冷风吹过,让他打了个寒颤。
难道……
那些主动请缨的背后,就没有更深的考量?比如某个位高权重者无言的暗示?比如侦破此案能带来巨大声望、进而铺平晋升的道路?比如……这案子本身,就隐藏着必须被查清(或被掩盖)的、牵扯着某些人物的核心秘密,而只有他这样的“铁腕”,才能又快又狠地处理干净,不留后患?
“主动请缨”……这四个字,此刻变得无比沉重,充满了不堪的揣测和可能的罪恶!
谁能替他证明呢?谁又能说得清呢?
当年的上级?早已作古。同僚?大多是执行者,未必清楚决策的内幕。证据?在岁月的长河里早已湮灭不清,或者本就未曾留下过痕迹。只剩下他这历经沧桑、摇摇欲坠的名誉。
难道真要指望朝廷里现在那些掌握着非人手段的新锐们,用通灵问鬼的方法,去回溯几十年前的过往,把他灵魂深处可能存在的那些阴暗角落也翻出来公之于众?
不!老者猛地睁开眼,胸口剧烈起伏,眼中充满迟来的、深切的恐惧。那不再是面对张三时被信息碾压的挫败,而是一种灵魂深处的恐惧——恐惧着真相本身!
车内一片死寂,只有引擎沉闷的嗡鸣。他看着车窗外繁华城市的流光溢彩,那璀璨之中,却映照着他内心一片荒芜的、充满自我质疑与未知恐慌的黑暗。那些如同幽灵般缠绕着他的、无人知晓也永难厘清的过往,才是他真正无力对抗的深渊。车外的光芒越是绚烂,他内心的阴影就越发深重。
他沉默着,将目光投向更远更深沉的夜色,不敢再看那象征着人间繁华的光。这漫长的归途,如同行驶在一条通往末日的隧道,只有越来越浓的黑暗,没有尽头。
浮云依旧游动,无声无息。夜,如期而至,掩盖一切,包容一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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