入夏的蝉鸣像被点燃的导火索,从早到晚在巷子里炸开。思砚背着崭新的小书包,里面装着来老先生送的昆虫观察盒,每天午后都要拉着小姑娘钻进老槐树的浓荫里,蹲在树底下看蝉蜕,嘴里念叨着“蝉宝宝在脱衣服”。
“要轻轻的,别吓到它们。”小姑娘举着放大镜,像个小老师。思砚立刻捂住嘴,眼睛瞪得圆圆的,小手小心翼翼地捏起片刚脱落的蝉蜕,放进观察盒里,盖好盖子时还不忘说“给蝉宝宝留口气”。
苏晚坐在画廊的藤椅上,看着两个孩子趴在树影里的模样,手里的画笔在画布上轻轻动。翠绿的槐叶间漏下细碎的阳光,照在思砚认真的侧脸上,睫毛投下淡淡的阴影,像停着只小憩的蝴蝶。她在画里添了个小小的观察盒,里面的蝉蜕被画得格外清晰,仿佛能闻到阳光晒过的草木香。
林砚下班回来时,总爱提着两盒冰镇酸梅汤。他把酸梅汤放在石桌上,喊两个孩子过来喝,自己则靠在槐树上,看思砚献宝似的展示他的“收藏”——满满一盒蝉蜕,还有几片翅膀透明的蝉,是他和小姑娘小心翼翼捉到的。
“这只蝉受伤了。”思砚指着一只翅膀缺了角的蝉,小脸上满是心疼,“宝宝要照顾它。”他找来片宽大的槐叶,铺在盒子底层,又滴了几滴清水,说是“给蝉宝宝当床”。
林砚笑着摸他的头:“我们思砚有颗软心肠,像妈妈。”思砚立刻跑到苏晚身边,把观察盒举给她看:“妈妈,蝉宝宝会好起来吗?”
苏晚接过盒子,看着那只挣扎着扇动翅膀的蝉,轻声说:“会的,就像思砚摔倒了会爬起来一样。”思砚似懂非懂地点头,把盒子抱在怀里,像抱着个珍贵的秘密。
护城河的芦苇长得比人高了。林砚周末带思砚去捞蝌蚪,小家伙穿着小凉鞋,在浅滩的泥水里踩来踩去,网兜里的蝌蚪越来越多,他的裤脚也越来越湿。“要给蝉宝宝做邻居。”他举着网兜喊,网兜晃悠着,溅起的水花打在林砚脸上。
“慢点跑,别把蝌蚪晃出来了。”林砚跟在后面,张开双臂护着他,自己的衬衫被芦苇划了道口子,却毫不在意地帮思砚把滑掉的凉鞋穿好。苏晚坐在岸边的柳树下,看着父子俩的身影在芦苇荡里晃动,突然想起很多年前的夏天,林砚也是这样,在北方的小河边追着蜻蜓跑,白衬衫被汗水浸得透湿,却笑得比阳光还灿烂。
思砚的画本里多了许多关于蝉的秘密。有蝉蜕的剖面图,是他照着放大镜画的;有受伤的蝉和游动的蝌蚪,住在同一个“家”里;还有幅画着三个小人的,说是“我们和蝉宝宝一起睡觉”。苏晚把画本摊在画廊的长桌上,来老先生来看了,指着那幅“共眠图”笑:“这孩子心里装着整个夏天的温柔。”
“他说要等蝉宝宝长出翅膀,就把它们放了。”苏晚轻声说,思砚正蹲在旁边,用小喷壶给观察盒里的蝉喷水,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儿歌。
“好啊,让它们回到树上唱歌。”老先生看着思砚的背影,“就像我们年轻时,总爱把心事藏在蝉鸣里,以为说了就会被风带走,其实啊,都落在了懂的人心里。”
大暑那天,思砚突然捧着观察盒跑进来,小脸上满是慌张:“妈妈,蝉宝宝不动了!”苏晚接过盒子,发现那只受伤的蝉已经没了气息,翅膀静静地合在背上,像片干枯的叶子。
思砚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,瘪着嘴说:“是宝宝没照顾好它。”苏晚把他搂在怀里,轻轻拍着他的背:“蝉宝宝完成任务了呀,它要回到树上去了,变成新的蝉鸣。”
林砚从外面回来,看到这一幕,默默找来个小小的木盒子,把蝉轻轻放进去。“我们把它埋在槐树下好不好?”他对思砚说,“明年这里会长出会唱歌的草。”
思砚抽噎着点头,跟着林砚来到槐树下。他亲手把木盒子放进坑里,用小手培上土,还在上面插了朵野菊,说是“给蝉宝宝戴花”。夕阳把父子俩的影子拉得很长,风吹过槐叶,发出沙沙的响,像在说一个关于告别的秘密。
夜里,思砚躺在床上,小手还攥着那片给蝉当床的槐叶。苏晚坐在床边,给他讲蝉的一生:“它们在地下待了好几年,只为在夏天唱一个月的歌,然后安静地离开。”思砚睁着眼睛听,突然说:“蝉宝宝是去陪太爷爷了吗?”
“是啊。”苏晚的声音有点哽咽,“太爷爷会听它唱歌的。”
思砚渐渐睡着了,嘴角还带着泪痕。林砚走进来,轻轻帮他掖好被角,对苏晚说:“这或许是他第一次懂得离别,虽然疼,却也是成长的一部分。”
苏晚靠在他肩上,听着窗外的蝉鸣,突然觉得,那些藏在蝉声里的秘密,从来都不是悲伤的。是孩子小心翼翼的呵护,是老人温柔的解释,是身边人掌心的温度,是每个夏天里,都藏着的关于生命与告别的启示。
蝉鸣还在继续,像首悠长的歌,唱着离别,也唱着新生。而思砚的秘密,会像那颗埋在树下的蝉,在时光里慢慢发芽,长成他生命里最温柔的部分,提醒他曾经那样认真地爱过一只蝉,就像被世界温柔地爱过一样。
喜欢雾里余温请大家收藏:(m.2yq.org)雾里余温爱言情更新速度全网最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