白露过后,桂花的甜香像涨潮的水,漫得整条巷子都是。思砚背着比去年更大的画夹,里面装着给外婆的画——画上有棵结满柿子的树,树下站着三个小人,他说这是“我们去看外婆”。每天清晨,他都会踮脚够画廊窗台上的桂花,把花瓣塞进画夹的夹层,说是“给外婆带南方的香”。
母亲在电话里说,北方的谷子熟了,田埂上的野菊开得金灿灿的,“就等你们回来,带你爸的照片去地里看看,告诉他今年收成好”。思砚趴在听筒旁,奶声奶气地喊:“外婆,宝宝画了柿子树,比你家的还高!”
苏晚正在收拾行李,把思砚的虎头靴、小外套叠得整整齐齐。林砚走进来,手里拿着两张火车票,笑着晃了晃:“下周三的,赶在秋分前到家,能赶上收秋。”
思砚立刻扔下画笔,扑过去抢火车票,小手指着票上的字:“爸爸,这是回家的车吗?”林砚把他抱起来,举到眼前:“是呀,我们坐火车去外婆家,摘柿子、挖红薯,还要跟表哥一起爬后山。”
小家伙的眼睛亮得像藏了星星,搂着林砚的脖子喊:“要带蝉宝宝的盒子!”他说的是那个装过蝉蜕的木盒,如今被用来装捡来的桂花,盖子一打开,满室都是甜香。
出发前,来老先生带着孙女来送行。小姑娘给思砚塞了本童话书,说是“路上看,就不觉得远了”;老先生则递来个布包,里面是他年轻时画的北方秋景:“给思砚当参考,看看北方的秋天和南方的不一样。”
思砚把童话书和画册都放进画夹,又掏出自己画的桂花图,送给小姑娘:“姐姐等我回来,宝宝给你带北方的叶子。”两个孩子拉钩约定,桂花落尽前一定回来,惹得大人们都笑。
老板娘煮了锅桂花粥,街坊们都来凑趣,往思砚兜里塞糖果、饼干。“到了北方要听话,别让外婆操心。”隔壁的张奶奶抹着眼泪,像送自家孙子出门。思砚举着粥碗,给每个人都喂了一口,说“吃了宝宝的粥,就不会想我了”。
火车开动时,巷子里的老槐树渐渐缩成一个小点。思砚趴在车窗上,小手里攥着那包桂花,突然红了眼眶:“妈妈,树树不跟我们走。”
苏晚握住他的小手,指节触到画夹的棱角:“树树在等我们呀,就像外婆在北方等我们一样。等我们带着北方的叶子回来,它就会长出更绿的叶子。”
林砚从身后抱住她们,下巴抵在苏晚的发顶:“等回来,我们在院子里种棵小桂树,让它陪着思砚长大,每年都闻得到家乡的香。”
火车一路向北,窗外的景色渐渐换了模样。南方的绿变成北方的黄,稻田像铺了层金毯,远处的山坡上,柿子树红得像挂了串灯笼。思砚趴在窗边,小手指着窗外喊:“妈妈,柿子!跟宝宝画的一样!”
苏晚拿出老先生送的画册,翻到北方秋景那页。画上的谷子地、柿子树、田埂上的野菊,正和窗外的景色慢慢重合。“你看,爷爷画的是不是很像?”她轻声说,思砚立刻点头,拿起画笔在画册空白处添了个小人,说是“宝宝在追蝴蝶”。
母亲站在村口的老槐树下等,裹着深蓝色的头巾,手里拎着个竹篮,里面是刚摘的冬枣。思砚刚下火车就挣脱苏晚的手,扑进外婆怀里,举着画夹喊:“外婆,画!”
母亲抱着他,眼泪掉在他的发顶:“我们宝宝长这么高了,画的柿子比树上的还红。”她掀开竹篮,冬枣的脆甜混着桂花的香,在风里漫开,像把南北的秋揉在了一起。
家里的院子晒满了谷子,金黄的谷粒在阳光下闪着光。思砚穿着表哥的旧布鞋,在谷堆上打滚,身上沾满谷糠,却举着谷穗喊:“爸爸,宝宝也会收秋了!”林砚跟在后面,怕他摔下来,自己的裤脚沾了草屑,却笑得比阳光还暖。
苏晚帮母亲把晒干的桂花装进布包,母亲说要给她们做桂花馅的月饼,“比南方的甜,带着北方的糙劲儿”。屋檐下挂着串红辣椒,窗台上摆着林砚父亲的照片,相框擦得锃亮,旁边放着思砚带来的桂花,香得让人心头发软。
秋分那天,全家去地里收玉米。思砚学着大人的样子,掰下玉米棒子往筐里扔,小手被玉米叶划了道红痕,却咬着牙说“不疼”。母亲看着他的样子,偷偷抹眼泪:“跟林砚小时候一个样,犟得像头小驴。”
傍晚回家,思砚躺在炕上就睡着了,小手里还攥着半根玉米。苏晚帮他擦掉脸上的泥点,看着他恬静的睡颜,突然觉得,这场远行填满了心里某个空缺的角落——那些隔着电话的牵挂,那些藏在画里的思念,终于在金黄的谷堆旁、在飘香的灶房里,找到了最踏实的归宿。
林砚走进来,手里拿着片枫叶,红得像团火。“给思砚夹在画里。”他轻声说,把枫叶放进画夹,“让他记得,北方的秋天不止有柿子,还有会变红的叶子。”
苏晚靠在他肩上,听着窗外的虫鸣和母亲在灶房的咳嗽声,心里安稳得像被棉絮裹着。这个秋天,他们在桂香与谷穗间,读懂了“家”的另一种模样——不止是南方巷子里的画廊与老槐,也是北方田埂上的脚印,是灶台上飘出的甜香,是无论走多远,总有盏灯为你亮着的温暖。
离开老家那天,母亲往他们包里塞了满满当当的东西:装着谷子的布包,腌好的柿子醋,还有给思砚做的新布鞋。“布包里的谷子,种在南方的院子里,说不定能长出北方的苗。”母亲红着眼圈说,“我跟你爸的照片,记得摆在原来的地方。”
思砚抱着外婆的腿哭,嘴里喊着“外婆跟我们走”。母亲蹲下来,帮他理了理头发:“外婆老了,走不动啦,等明年桂花开,就去看你们。”
火车开动时,母亲站在月台上,挥着手的身影越来越小。思砚趴在车窗上,小手里攥着那片枫叶,画夹里的桂花还在散发着甜香,像个温柔的约定。
苏晚看着窗外掠过的田野,突然明白,所谓远行,从来都不是为了逃离,而是为了把更多的牵挂装进心里——北方的谷香,南方的桂香,最终都会在岁月里酿成同一种味道,叫做家。
而这场被桂香浸润的远行,会像思砚画里的柿子树,深深扎根在记忆里,结出甜糯的果,滋养着往后每一个平凡的日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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