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5章 《屈原祠感悟》
暴雨初歇,归州城的青石板路泛着湿冷的光。李沛然推开雕花木窗,一股混合着泥土与陈腐木头的气息扑面而来,让他微微蹙眉。昨夜协助县令破获那起装神弄鬼的“鬼诗案”带来的兴奋已然褪去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感。
这压抑并非来自天气,而是自他们踏入这座毗邻屈原祠的客栈起,便如影随形——尤其笼罩在他们的老师李白身上。那位平日豪放不羁、笑骂由心的谪仙人,自抵达归州后,竟罕见地沉默了下来,目光时常投向江边那片苍翠山峦的方向,眉宇间凝结着与汨罗江水同色的深沉。
“湘云,”沛然转向正在小心整理获赠的《楚辞》古抄本的同伴,压低声音,“先生今天一早又去了江边?他这状态,不太对劲。”
许湘云抬起头,明艳的脸上也带着一丝忧虑,她轻轻抚过书卷上古朴的字迹:“嗯,天没亮就出去了。我问了客栈伙计,说先生每次来归州,必定会去……屈原祠。”最后三个字,她说得又轻又慢,仿佛带着某种重量。
沛然心头一紧。屈原祠。那位投江明志的楚地忠魂。联想到李白近日偶尔流露出的、对朝堂时局略带讥诮却又难掩关切的只言片语,一个模糊却令人不安的念头在他脑中浮现。
“我们去看看。”沛然抓起一件外袍。湘云立刻点头,小心地将《楚辞》收好,紧随其后。
屈原祠坐落于归州城外的山坡上,面朝滚滚东去的长江。与后世屡经修缮的宏伟祠庙不同,唐时的祠庙显得更为古拙肃穆,青苔爬满了石阶,松柏森然,鸦声偶啼,空气中弥漫着香火与岁月交织的苍凉。
他们很快在祠庙正殿找到了李白。他并未像寻常游客那般进香跪拜,只是静静地伫立在屈原的塑像前。那塑像已然斑驳,但诗人高冠博带、清癯忧愤的神韵依旧穿透时光,扑面而来。李白一身素色长衫,负手而立,背影竟透出一种与周遭环境浑然一体的孤寂。他没有回头,却仿佛已知晓他们的到来。
“来了。”声音平静,失了往日的酒意与狂傲,只剩下沉沉的慨叹。
“先生。”沛然和湘云轻声问候,一左一右站到他身侧,不敢打扰。
李白的目光依旧凝在屈原像上,仿佛在与之进行一场跨越时空的无声对话。殿内光线晦暗,香烛的光晕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跳动。湘云悄悄观察,发现李白眼底深处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情绪——那不是怀才不遇的愤懑,更像是一种深切的共情,一种对崇高理想与惨淡现实间巨大落差的悲悯,甚至……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惕厉。
良久,李白才缓缓开口,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,仿佛在吟诵一首无形的诗:“‘长太息以掩涕兮,哀民生之多艰’……‘亦余心之所善兮,虽九死其犹未悔’。”
他吟诵着《离骚》中的名句,每一个字都像是砸在冰冷石板上的暖玉,既有温度,又有重量。 他忽然侧过头,看向两位弟子,目光锐利如剑:“你们可知,我年少离蜀,漫游天下,所求为何?”
沛然谨慎地回答:“求仙问道,纵情山水,以诗名天下?”这是史书和传说里最常见的描述。
李白却缓缓摇头,嘴角勾起一抹复杂难辨的笑意,那笑意里有无尽的旷达,也有一丝苦涩:“那只是表象,或者说,是路途,而非终点。”他重新看向屈原,“我所求者,与屈子前辈并无二致——‘申管晏之谈,谋帝王之术。奋其智能,愿为辅弼,使寰区大定,海县清一’。”
沛然和湘云同时一震。这是他们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听李白袒露内心深处最大的政治抱负。他不是不想做官,不是只愿做逍遥诗人,他渴望的是如同管仲、晏婴那样,成为辅佐明君、安定天下的宰辅之臣!这与屈原的“美政”理想何其相似!
“然则,”李白的语调陡然升高,带着惯有的桀骜,“‘鸷鸟之不群兮,自前世而固然’!这浑浊世道,岂容得下不折腰之人?屈子见嫉于楚王,见谗于群小,终至怀石沉沙。我李太白,纵有经纬之才,却连叩击天门的金砖——那科举常路,都因出身商贾而不得其门而入!”他的话语中激愤渐起,如暗流汹涌。
湘云屏住呼吸,瞬间明白了李白此刻所有的异常。他并非仅仅在凭吊一位伟大的诗人前辈,更是在凭吊一个与自己有着相似灵魂、却可能走向相似悲剧的命运镜像!他在屈原身上,看到了自己理想的高度,也看到了现实可能给予他的残酷结局。这种共鸣,远超文学范畴,直抵灵魂深处的政治理想与身份困局。
沛然内心亦是巨震。他来自现代,熟知李白一生跌宕的政治遭遇——供奉翰林的短暂荣光、被谗言排挤后的放还、乃至晚年卷入永王璘案而流放夜郎。此刻,站在屈原祠中,听着李白亲口道出那宏大却艰难的抱负,历史不再是书本上冰冷的文字,而成了眼前这人滚烫的血液与沉重的呼吸。他看到的不是一个符号化的“诗仙”,而是一个怀抱赤诚理想,却在现实壁垒前撞得头破血流的活生生的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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