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律律如舟筏,可助人渡江海,亦可困人于方塘。关键在于是人驭律,还是律驭人。”我尽力组织着语言,“譬如李翰林之诗,常有破格之处,然气韵贯通,神采飞扬,谁又敢说不是好诗?诗之魂,在气势,在精神,而非斤斤于平仄。”
这话简直说到了他的心坎里。他哈哈大笑,又痛饮一口:“妙极!少年人,你此言,当浮一大白!”
然而,随着讨论深入,我能感觉到他眼中除了欣赏,探究之意也越来越浓。我的某些观点,显然超出了这个时代一个寻常年轻学子所能接触的范畴。
突然,他话锋一转,目光如电般射来:“你谈吐见识,迥异常人。师承何处?观你衣着,亦非中土常见样式。”
我的心猛地一沉。最担心的问题来了。
我知道,单纯编造一个隐世高人的弟子,或许能暂时搪塞,但未必能完全打消他的疑虑,也显得不够“惊艳”。我必须拿出更有力的“证据”,将这种“异常”坐实为“天赋”或者“奇遇”,并彻底点燃他的兴趣。
时机到了。
我迎着他不含恶意却极富穿透力的目光,脸上适当地露出一丝混合着茫然与追忆的神色,抬手揉了揉太阳穴,苦笑道:“不瞒李翰林,小子……似乎忘却了许多前尘旧事。月前于山间失足,醒来后便浑浑噩噩,只记得些诗词文章道理,却不知从何学来。至于衣着……更是浑噩时所着,自己也觉古怪。”
这是我想好的“失忆”借口,为以后可能出现的更多“超时代”言行预留伏笔。
李白微微一怔,看向我的眼神多了几分惊奇与同情:“竟有此事?”
我趁热打铁,目光投向那烟波浩渺的长江,语气变得悠远而带着一丝不确定的迷惘:“脑海中时常有些破碎的字句浮现,不知是何人所作,亦不知其意所指……方才见翰林望江兴叹,见这孤帆远影,其中一句便骤然清晰起来……”
我刻意停顿,酝酿着情绪。
李白的注意力已被完全吸引,身体微微前倾:“何等句?”
我深吸一口气,用一种带着些许不确定,却又清晰无比的语调,吟诵出那注定要惊艳千古的诗句:
“故人西辞黄鹤楼,烟花三月下扬州。”
两句一出,如清泉落石,周遭的喧嚣仿佛瞬间静止,只有江风在吟唱。
李白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彩,他几乎是屏住了呼吸。
我继续吟诵,声音渐渐染上诗句本身的意境:
“孤帆远影碧空尽,”
吟到这一句,我伸手指向那水天相接之处,恰巧一叶扁舟正消失在视野尽头,与诗意完美契合。
然后,我转回头,凝视着李白那双已充满震撼与迷醉的眸子,缓缓念出了最后一句,也是将诗意推向高潮,并巧妙关联当下情景的一句:
“唯见——长江天际流。”
最后五字落下,天地间一片寂静。
“唯见长江天际流……唯见长江天际流……”李白喃喃地重复着这最后一句,他脸上的表情从震惊,到品味,再到彻底的激赏与狂喜。他猛地抓住我的肩膀,力道之大,让我感觉骨头都在作响。
“好诗!绝妙好词!”他声音带着颤抖,是发现瑰宝的激动,“清新俊逸,自然流出,情深而不滞,意永而不悲!将这离别之情、远眺之景,融于浩浩江流,无穷无尽!此诗……此诗……”
他看着我,眼神火热得像要燃烧起来:“此诗从何而来?你所作?还是你记忆中那位‘前人’?”
我心中暗叹,就是现在!我迎着他的目光,脸上那份迷惘更加真切,甚至带上了一丝自己也难以理解的困惑:“我……不知。只觉见此情此景,此句便自然而然涌上心头。或许……是梦中所得?又或许,是此江、此楼,千百年灵气所钟,借我之口,传于知音?”
我将诗的归属,巧妙地推给了虚无缥缈的“记忆碎片”和“天地灵气”,并将“知音”的桂冠,戴回了他李白的头上。
这个解释,既保全了我(毕竟我无法承认是“作”的),又将这首诗的出现神化,更将他李白捧到了“唯一能懂”的高度。
果然,李白闻言,先是愕然,随即仰天大笑,声震云霄:“哈哈哈!好一个天地灵气所钟,借汝之口,传于知音!妙哉!妙哉!”
他用力拍着我的肩膀,眼中再无丝毫疑虑,只剩下无比的兴奋和一种发现了稀世奇珍的灼热:“失忆又如何?衣着古怪又如何?能得此天授之句,便是与诗道有宿缘!我李白半生漂泊,求一知己而不可得,今日竟在黄鹤楼下,遇你这般妙人!快走,寻处酒家,今日定要与你痛饮三百杯,听你好好分说,你那‘梦中’,还有多少这般惊才绝艳的句子!”
他不容分说,再次拉起我,大步流星便要离开。那热情如火,几乎要将我融化。
我被他拖着走,心中一块大石落地,成功的喜悦与穿越者独有的孤独惶恐交织。我知道,第一步,我成功了。我成功地用超越时代的“诗才”,敲开了这位谪仙人的心门。
然而,就在我们即将走下台阶,离开这临江观景台时,李白却忽然再次停步。他回过头,看了一眼那依旧矗立、承载着崔颢诗篇的黄鹤楼,又目光深邃地看向我,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,问出了一个让我心跳再次漏拍的问题:
“对了,还未请教小友高姓大名?你方才那诗中‘故人’,所指……又是谁呢?”
我身形微微一僵。名字好说,我早已想好化名。可这“故人”……我方才吟诗时,只求意境契合,并未深思。此刻被他骤然问起,我才意识到,在这个时间点,这首诗的“故人”本应是他李白为孟浩然所写,而孟浩然此刻……
我该如何解释,这首仿佛为他与黄鹤楼、与长江量身定做的送别诗里,那个西辞的“故人”究竟是谁?
江风拂过,带来一丝寒意。我看着李白那探究中带着玩味的眼神,心中警铃大作。这看似随口的一问,莫非……仍是他不动声色的试探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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