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风带着水汽,拂过黄鹤楼的飞檐,也拂动了李太白那身略显凌乱的青衫。他凭栏独立,目光依旧锁在崔颢那首题诗上,周身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怅然与激赏交织的复杂气息。周围的人群见诗仙迟迟没有动笔之意,议论声渐起,带着些许失望,渐渐散去。唯有沈青书,依旧站在原地,心脏在胸腔里擂鼓。
他知道,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,也是悬崖边的独舞。方才那句“阁下是因这诗太好而不敢下笔么?”是险之又险的投石问路,成功地引起了李白的注意,但接下来才是真正的考验。若不能拿出真东西,方才那点兴趣,瞬间便会如烟云消散。
李白终于缓缓转过身,那双原本带着几分迷离醉意的眼睛,此刻清亮如电,落在沈青书身上,带着审视,也带着一丝被挑起的好奇。“小子,”他开口,声音带着酒后的沙哑,却自有威严,“你方才说,崔司勋此诗,好到让天下人束手。此言不虚。然某观你,似有不以为然之色?”
压力如山倾而来。沈青书深吸一口气,强迫自己镇定。他穿越而来的现代灵魂,以及对唐诗脉络的超越时代的认知,是他此刻唯一的凭仗。他躬身一礼,姿态恭敬,语气却不卑不亢:“不敢言不以为然。晚生沈青书,只是觉得,前辈之‘不敢’,非才力不逮,乃是英雄相惜,不愿以凡响唐突仙音。此乃胸襟,非是怯懦。”
这话说得巧妙,既捧了崔颢,更高抬了李白。李白闻言,眉梢微挑,不置可否,只是拿起桌上的酒壶,又仰头灌了一口:“胸襟?呵呵,倒是个会说话的。那你且说说,崔颢此诗,究竟好在何处?若只是人云亦云,便不必开口了。”
这是一个直白的考题。若沈青书只能重复“晴川历历”“芳草萋萋”的意象如何优美,或是“日暮乡关”的愁绪如何动人,那便会立刻被李白归为“俗物”一流。
沈青书心念电转,他知道,必须抛出超越这个时代审美惯性的见解。他走到诗壁前,目光扫过那墨迹淋漓的二十八个字,缓缓开口,声音清晰:
“崔司勋此诗,好在‘破立’之间。”
“哦?”李白放下了酒壶,兴趣明显浓了几分,“何为破,何为立?”
“破,是破除了以往登临诗必言个人际遇、穷通离合的窠臼。立,是立起了一种全新的时空格局与人生浩叹。”沈青书侃侃而谈,这是他作为现代人,站在历史下游回望的降维打击,“前辈请看,‘昔人已乘黄鹤去’,起笔便是渺远神话,拉开时间纵深;‘黄鹤一去不复返’,岁月无情,沧桑立现。至‘白云千载空悠悠’,更是将时空拉伸至无极。这前三联,气魄宏大,已非一人一时之感,而是叩问千古,俯仰天地!”
李白的眼神变了,之前的随意收敛起来,身体微微前倾。这种从“时空架构”入手分析诗歌的角度,在当下极为新颖。
沈青书趁热打铁:“而崔司勋妙就妙在,于此苍茫浩瀚之中,猛然收束笔力,落于眼前实景——‘晴川历历汉阳树,芳草萋萋鹦鹉洲’。这一收,如同天河泻地,化虚为实,让那悠远之思有了坚实的依托。最后,再由实入虚,归于‘日暮乡关何处是?烟波江上使人愁’。此愁,已非小我之离愁,而是置于天地悠悠、历史莽莽背景下的,一种关于归宿、关于人生根本的‘大孤独’与‘大彷徨’!其格局之阔大,气象之雄浑,情感之深沉,三者浑然一体,故而堪称绝唱。”
一番话毕,楼阁静默,唯有江风呜咽。李白怔怔地看着沈青书,又猛地转头去看崔颢的诗,眼中光芒大盛,如同发现了一块绝世璞玉,又像是遇到了一个能解开他心中某些困惑的知音。
“好一个‘大孤独’!好一个‘大彷徨’!”李白猛地一拍栏杆,声震梁宇,“小子,你所言,深得我心!某此前只觉得此诗压得人透不过气,却说不清缘由。经你这一点拨,如拔云见日!正是这般天地苍茫间的无根之愁!”
他大步走到沈青书面前,酒气混合着豪迈的气息扑面而来:“想不到你年纪轻轻,于诗道竟有如此见识!你师从何人?”
情节在此转折,从单纯的品评他人之诗,转向了更为核心的理念碰撞。
沈青书心中苦笑,面上却坦然:“晚辈并无师承,只是自幼嗜读诗书,偶有所得,胡乱思之罢了。”
“无师自通?”李白更是惊奇,他绕着沈青书走了一圈,目光灼灼,仿佛要将他看透,“那你再说说,依你之见,某之诗,与崔司勋相比,优劣如何?”
这个问题,比评析崔诗更加凶险。说李白不如,那是当面打脸;说李白更胜,又有阿谀之嫌,且违心之言,如何能瞒过诗仙?
沈青书心念急转,已然有了决断。他抬起头,目光清澈而坚定:“晚生以为,诗如人,各有其魂,强分高下,无异于问道于盲。崔诗如一位饱经沧桑的智者,独立高楼,与亘古的时空对话,沉郁顿挫,气象森严;而前辈之诗……”他顿了顿,一字一句道,“则如一位谪落人间的仙君,纵情山水,挥洒天性,飘逸豪迈,想落天外!崔诗是‘入世’之极致的沉郁,前辈之诗,则是‘出世’之极致的飞扬!两者路径不同,却同抵诗境巅峰。若前辈执意要在此处与崔诗争锋,便是以己之短,攻彼之长,如同让鲲鹏与巨鳌比拼潜渊,非不能也,实不必也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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