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风带着水汽的腥甜与两岸草木的清香,灌满了船帆。我们的扁舟正行至西陵峡口,水势渐急,两岸山峦如刀劈斧凿,陡然收紧,将一江碧水挤成一条咆哮的玉龙。昨日还在较为平缓的江面与先生诗酒唱和,今日便真正感受到了“瞿塘嘈嘈急如弦,洄流溯逆将复船”的险峻。我紧紧抓着船舷,指节因用力而泛白,感受着脚下木板传来的、江水撞击礁石的沉闷震动,心中既有对大自然鬼斧神工的敬畏,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。
李白却与我的紧绷截然不同。他立于船头,青衫被风吹得猎猎作响,身形随着船只的起伏微微晃动,却稳如脚下生根。他目光灼灼,扫过那直插云天的绝壁,掠过江心偶尔显露的狰狞礁石,非但无惧,反而满是激赏与兴奋。“快哉!此等山水,方配得上屈子《九歌》之瑰丽,宋玉《高唐》之奇绝!”他朗声大笑,接过船家递来的酒葫芦,仰头便饮,酒浆顺着下颌流下,混入江风水雾之中。“小子,怕了?”他回头瞥我一眼,眼中带着戏谑。
我定了定神,强自挺直腰板:“有先生在,有何可惧。”这话半是真心,半是给自己打气。
就在此时,船身猛地一震,似是擦到了水下的什么物件。伴随着一声沉闷的刮擦声,一块黑黢黢、形状不规则的物石被船底带起,翻滚着落入船头,咕噜噜滚到李白脚边。那并非寻常礁石碎片,通体乌黑,隐隐泛着暗沉的光泽,质地细密,竟似带着某种温润之感,与周围粗粝的江石格格不入。
李白用脚尖拨弄了一下那黑石,眼中闪过一丝讶异。他弯腰拾起,在手中掂了掂,又屈指敲击,发出“铿”然清越之声,迥异于石头的沉闷。“咦?此物……”他微微蹙眉,仔细端详,“非金非玉,非寻常顽石。其质坚凝,其声清越,倒像是……某种古物残片?”
他将其递给我:“你来瞧瞧,可能看出什么端倪?”
我接过黑石,入手竟比想象中沉重,触感冰凉滑润。仔细观察,其表面并非完全光滑,有着极其细微、仿佛流水冲刷留下的纹路,更奇异的是,在一处断裂面上,似乎嵌着几点极其微小的、暗金色的结晶,在峡壁间透下的天光中,偶尔闪烁一下。一个念头如电光石火般闪过我的脑海——这形状,这质地,这内嵌的结晶……像极了我在现代地质博物馆见过的,那种经过极端高压高温形成的某种特殊岩石,常与古老的地质活动,甚至……陨石冲击有关。
我深吸一口气,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,试图用这个时代可能理解的语言解释:“先生,此物……或许其来历极为久远。学生曾于某些杂家孤本中见过类似描述,言及天地初开,或星辰陨落之时,大地承受巨力,烈焰焚天,某些沙石融而为一,冷却后便成此态,坚不可摧,内蕴奇光。其岁也,恐非千年万年可计,或需以‘亿万年’称之。”
“亿万年?”李白眉头一挑,目光陡然锐利起来,如两道电光射向我,“小子,你可知你在说什么?夏商周三代已觉渺远,三皇五帝更属传说。亿万年?那是何等漫长得无法想象的光阴!天地玄黄,宇宙洪荒,莫非你竟能窥测?”
船家在一旁听着,已是面现惶恐,连连摆手:“两位客官,莫要胡言!这江心之物,怕是……怕是什么不祥之物啊!老辈人传说,这峡江底下,锁着上古恶龙,或是沉没了巫觋祭祀的邪器,沾染不得!快扔回江里去,莫要触怒了江神!”
船家的恐惧与李白的质疑,反而激起了我胸中一股不服输的意气。我知道,若不能给出一个更“贴近”此情此景的解释,仅凭“亿万年”这空泛而骇人的概念,根本无法取信于他,反而会坐实“胡言乱语”的评价。
我紧紧握着那块黑石,感受着它冰冷的质感,脑中飞速运转。峡江、古武、传说……有了!我抬起头,迎上李白探究的目光,语气变得沉静而笃定:“学生并非妄言。先生试想,屈子《天问》有云:‘圜则九重,孰营度之?惟兹何功,孰初作之?’天地形成,本就是一场难以想象的巨变。此石,或许便是那场巨变的见证。它非是恶龙鳞甲,亦非巫觋邪器,学生更倾向于……它或许是一块‘垫脚石’。”
“垫脚石?”李白一怔。
“正是。”我指向两岸高耸入云、仿佛被巨斧劈开的绝壁,“先生看这夔门(注:此处借用后世着名峡口之名,以增其险峻意象)两岸,壁立千仞,如此规整,岂是寻常风水侵蚀所能形成?古籍有载,‘共工怒触不周山,天柱折,地维绝’,女娲娘娘炼五色石以补苍天,断鳌足以立四极……学生斗胆猜想,或许在渺远不可考的年代,真有神人交战,或天崩地裂,有神鳌之足,或补天遗落的神石碎块,坠落于此,其蕴含的无上伟力,一击之下,不仅劈开了这万丈高山,形成了今日之峡江,其碎屑散落江中,历经无穷岁月江水冲刷,磨去了戾气,仅余这般凝练内核。此石,或就是其中之一。它承载的,并非邪祟,而是那段开天辟地的古老记忆,是比屈子所问更为久远的、天地形成的密码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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