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这番话,半是借鉴地质知识,半是糅合神话传说,将其包装成一个充满想象力的“故事”。果然,李白的眼神变了。之前的质疑与锐利渐渐消退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邃的、仿佛穿透了时光迷雾的沉思。他不再看我,而是再次凝望那险峻的峡壁,以及脚下奔流不息的长江。
“垫脚石……承载天地记忆……”他低声咀嚼着这几个字,眼神越来越亮,“所以,我辈脚下所踏,舟下所覆,竟是如此古老之物?这滔滔江水,日夜冲刷的,是亿万年来的沧桑?”他猛地一拍船舷,声调扬起,“妙!妙极!若真如此,那我等今日在此行舟,岂非是行于神话之上,穿梭于古史之间?哈哈,哈哈哈哈!”
他放声长笑,笑声在峡谷间回荡,竟似压过了江流的咆哮。他一把夺回那黑石,爱不释手地摩挲着:“好一块‘垫脚石’!此物,当佐酒!”说着,又痛饮一口。
然而,他笑声未歇,前方江道转弯处,陡然传来一阵沉郁顿挫的号子声。那声音苍凉、古朴,带着一种与险山恶水搏斗的、近乎悲壮的力量。
“哦嗬——嘿佐!嘿佐!”
“脚蹬石头——手爬沙嗬!”
“弯腰驼背——把船拉喔!”
我们的小船借着水势,很快追上了那声音的源头。只见前方狭窄的航道上,一艘吃水极深的货船正艰难地逆流而上。十数个几乎赤身裸体的纤夫,正背负着粗大的竹缆,身体弓成了近乎直角,黝黑的脊背上汗水横流,在阳光下闪着油光。他们的双脚死死蹬着岸边嶙峋的岩石,十指深抠进岩缝与泥土之中,每一步都走得极其缓慢而沉重。那号子声,便是从他们被挤压的胸腔中迸发而出,每一个音节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,与江风的呼啸、浪涛的拍击交织成一曲原始而震撼的生命交响。
船家也下意识地跟着那节奏,调整着我们的船帆角度。
我和李白都安静了下来。方才关于“亿万年”与“垫脚石”的玄妙讨论,在这赤裸而艰辛的现实面前,似乎变得有些遥远和轻飘。李白脸上的狂放笑意渐渐收敛,他凝视着那些在与自然伟力搏斗中挣扎前行的身影,眼神变得复杂起来,有怜悯,有敬佩,更有一种深沉的触动。
他低头看了看手中那块沉甸甸的“垫脚石”,又抬眼望向那些纤夫们蹬踏的、同样是亿万年前形成的江岸岩石,半晌,才用一种前所未有的、带着一丝沙哑的语调缓缓吟道:
“……磐石兀立亿万年,纤夫号子裂苍天。”
他顿住了,似乎在寻找下句,目光扫过浑浊的江水、险峻的峡谷,最终落回那块黑石上,轻轻叹了口气,将诗句补全:
“……神鬼开峡成往事,人间一步一重渊。”
这四句,不再是之前那种飘逸洒脱的仙气,而是注入了一种沉郁顿挫的力量感,将古老天地的形成与当下人间步履维艰联系起来。
吟罢,他将那块黑石郑重地放入随身的行囊,转而拿起酒葫芦,却没有再饮,只是默默地看着那些纤夫的身影逐渐变小,消失在江湾之后。江风依旧,号子声渐远,但那种沉重的余韵,却久久萦绕在船头。
他忽然转头问我,目光深邃如这西陵峡的江水:“小子,你告诉我。是这承载了亿万年光阴的石头更重,还是纤夫肩上那根勒进血肉的竹缆更沉?”
我一时语塞,不知如何作答。这个问题,似乎问的不仅仅是重量。
而我们的船,正向着峡谷更深处,那号子声传来的、更显幽邃的前方,驶去。
李白这个突如其来的、近乎哲学诘问的问题,让我陷入了沉思。这块意外获得的“垫脚石”,似乎不仅仅是一件古物,它像一把钥匙,在打开李白灵感之门的同时,是否也触及了他内心深处某些不为人知的、对现实与历史的复杂观照?这场看似逍遥的诗酒长江之旅,在见识了自然的雄奇与民生的艰辛后,又会将我们引向何方?先生他,究竟在思考着什么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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