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0章 星斗满杯酌,真言撼仙心
江心月碎,橹声欸乃。李太白独立船头,衣袂在夜风中翻飞如鹤翼,他忽然回身,那双看尽盛唐繁华与虚妄的醉眼,此刻清亮得惊人,直直望入我心魂深处:“小友,你言必称未来,观诗如观掌纹。且为吾卜一卦,吾之诗道,终点在何方?”
船舱内,一灯如豆,在江风的侵扰下明明灭灭,将我与李白对坐的身影投在舱壁上,摇曳不定,如同我此刻的心绪。桌案上,杯盘狼藉,一坛从江夏带出的“石冻春”已见了底,酒香混杂着江水微腥的气息,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。
自那日黄鹤楼下,我以未来诗评惊动了他,继而一路同行,这已是离岸后的第三个夜晚。李白待我,愈发微妙,似友似徒,时而言笑无忌,时而考校突至。他贪饮,却总在酩酊大醉前,用那种能穿透迷雾的目光锁住我,抛出一些关乎命运、关乎诗道的宏大命题,仿佛要将我这“异世来客”的骨髓都榨出来,浇灌他心中那朵不凋的诗莲。
此刻,他这个问题,更甚以往。诗道终点?我如何能说?说他晚年卷入永王璘案,流放夜郎,虽中途遇赦,但那“轻舟已过万重山”的狂喜背后,是壮志未酬的深深落寞?说他的诗篇光耀千秋,被后人尊为“谪仙”,可这盛名,于他当时的困顿潦倒,又何尝不是一种反讽?
冷汗,悄无声息地浸湿了内衫。我深吸一口气,强迫自己迎上他那探究的目光,脸上挤出一个属于少年人的、略带腼腆与莽撞的笑容:“先生此问,可是难煞小子了。小子非是卜者,不通占星问卦之术。何况,先生乃天上谪仙,仙人之轨迹,岂是凡夫所能揣度?”
他闻言,嗤笑一声,提起酒坛晃了晃,发现已空,随手掷于一旁,发出“哐当”一声脆响。“滑头!你此前论崔颢,议杜甫,乃至点评吾那《蜀道难》,何等挥斥方遒?如今倒学起谨小慎微来了?”他身体微微前倾,压迫感随之而来,“莫非,你之所见未来,于吾而言,并非吉兆?”
舱外,江水拍打着船帮,哗啦——哗啦——,节奏单调而持久,像是在为这场跨越时空的对话敲着边鼓。
我知道,一味的回避绝非良策,反而会加深他的疑窦。心念电转间,已有了计较。既然不能直言结局,那便谈论过程,谈论精神。我伸手,为自己斟了最后一杯残酒,动作刻意放得缓慢,以平复心潮。
“先生谬矣。”我抬眸,语气变得沉静,“小子所见,非是终点之景象,而是……一条路径,一种精神。先生之诗道,或许本无终点。”
“哦?”李白挑眉,示意我继续。
“先生之诗,源于天地,融于造化。笔落惊风雨,诗成泣鬼神。此等境界,早已超脱了寻常‘诗家’的藩篱。”我缓缓道,字斟句酌,“小子妄言,先生之诗道,不在庙堂之高,不在江湖之远,而在乎这天地之间,在乎这杯中之物,在乎这胸中一股不得舒展的磅礴之气!”
我伸手指向舱外墨染般的夜空,以及那倒映在江流中,碎成万点银光的星斗:“便如这星斗,悬挂于天,光芒万古。世人可见其明,可感其辉,却无人能问,星斗之光,终点在何方。先生之诗,便是这盛唐夜空最璀璨的星辰,光照后世,永不湮灭。过程,即是永恒。”
这番话,半是真心实意的推崇,半是偷换概念的讥讽。我紧紧盯着李白,不知这番“星辰之论”,能否搪塞过去。
李白沉默了。他并未立刻反驳,也未露出赞许之色,只是静静地望着我,眸中的清亮渐渐沉淀,化作一种深不见底的幽潭。船舱内只剩下灯花偶尔爆开的噼啪声,和舱外永恒的江流声。
良久,他忽然仰头,并非饮酒,而是长长吐出一口浊气,那气息中带着浓烈的酒意,也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……疲惫与狂放交织的复杂情绪。
“星辰……永恒……”他低声咀嚼着这两个词,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,“好一个过程即是永恒。小友,你可知,星辉虽灿,遥不可及,亦有其孤寒?”
他不再看我,转而望向那摇曳的灯火,仿佛在与灯焰对话,又像是在叩问自己的内心:“吾这一生,求仙访道,纵情诗酒,看似逍遥,实则……实则不过是想为这满腔的抱负,寻一个安放之处。曾以为在长安,在陛下驾前,可……哈哈,翰林待诏,供奉文人,不过是权贵筵席前的点缀!”
他的声音陡然提高,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愤懑与自嘲:“写几首《清平调》,博妃子一笑?不,那不是吾李太白想要的!吾要的是‘申管晏之谈,谋帝王之术’,是‘使寰区大定,海县清一’!可这天地之大,竟无吾施展之地!”
这番突如其来的内心剖白,如同惊雷,炸响在寂静的船舱。我屏住呼吸,知道此刻任何言语都是多余的,只能做一个安静的倾听者。这才是真实的李白,光环之下,那怀才不遇、壮志难酬的李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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