说书老人今夜未持一物,只是将那双枯瘦的手拢在嘴边,喉结上下滚动,竟发出一连串惟妙惟肖的声响——先是啾啾鸟鸣,继而潺潺流水,最后化作一声幽怨的叹息,听得人脊背发凉。他缓缓放下手,沙哑道:“戏袍怨深,粉墨皆泪。今夜,老朽不说袍,不说戏,只说一张嘴,一本残谱,一场以喉舌为器、招魂引鬼的……口技迷障。”
口技艺人阿亮,靠着模仿鸟兽虫鱼、市井百声,走街串巷混口饭吃。这年秋末,他行至一处遭了山洪的荒村,断壁残垣,人烟绝迹。寻地方过夜时,在一户塌了半边的宅院灶膛里,摸到一个用油布裹得严严实实的铁盒。
盒中无金银,只有一本线装残谱,纸页焦黄脆裂,封皮上墨迹斑驳,依稀可辨《百舌鸣幽录》五字。翻看内容,阿亮心跳加速。这并非寻常口技口诀,而是记载着如何调整呼吸、震动喉舌,模仿各种“非常之音”——夜枭啼哭、坟茔鬼语、甚至……亡魂絮叨!篇末有朱砂小字,潦草狰狞:“习此技者,可通幽冥,然引鬼容易送鬼难,慎之!慎之!”
阿亮本就嫌自己技艺平庸,难成大器,见此奇书,如获至宝。他依循基础法门练习,发现自己的声音果然变得更具穿透力,模仿猫狗打架,竟能引来真猫真狗对峙。他野心渐起,开始尝试那些禁忌章节。
起初,他只是躲在荒村废屋中,模仿风声过隙、枯叶盘旋。渐渐地,他能学那夜半女子啜泣,学得惟妙惟肖,连自己听了都毛骨悚然。更奇的是,每当他模仿这些“阴声”后,废屋周围总会出现些怪事——比如莫名出现的动物脚印,或是夜间飘过的磷火。
阿亮又惊又怕,却又沉迷于这种掌控“异类”声音的快感。他带着残谱离开荒村,重回市井。在集市表演时,他不再满足于学鸡鸣狗吠,偶尔会穿插一段“鬼夜哭”,或是模仿一段“冤魂索命”的对话,吓得观众惊呼连连,赏钱反而多了起来。人们称他“阿亮师傅”,说他口技通灵。
然而,阿亮发现自己变了。喉咙总是带着一股阴寒的甜腥气,白日里精神不济,尤畏强光,却格外喜欢阴暗角落。而且,他模仿活物声音时渐渐力不从心,反而对那些“阴声”越发得心应手。
这日,城中富户周老爷做寿,请阿亮去府上助兴。周老爷迷信,最好鬼神之事,私下对阿亮说:“阿亮师傅,听闻你能学鬼语,可否在夜宴时,来一段‘阴司判案’?让宾客们开开眼,价钱包你满意。”
重赏之下,阿亮忘了残谱上的警告。夜宴时,宾客酒酣耳热,阿亮躲在屏风后,运起《百舌鸣幽录》中最诡谲的法门,调整呼吸,震动声带。顿时,厅堂内阴风骤起,烛光摇曳!他口中发出的,不再是模仿,而是混合了无数凄厉哭嚎、铁链拖曳、惊堂木响的诡异声响,俨然一幅地狱审案图景!
宾客们吓得面无人色,杯盘狼藉。周老爷却拍案叫绝,赏赐加倍。阿亮暗自得意,以为技艺更上一层楼。可他没注意到,在他模仿“判官”呵斥“冤魂”时,厅堂角落的阴影里,似乎真的多了几个模糊扭曲、伸长脖子倾听的黑影。
自那夜后,阿亮便觉不对劲。他喉咙的阴寒感日益加重,仿佛塞了一块冰。他开始出现幻听,总有人在耳边低声细语,内容支离破碎,充满怨毒。更可怕的是,他有时无法控制自己的声音,会无意识地发出一些根本不是他想模仿的、极其恶毒的诅咒或凄惨的嚎叫。
他害怕了,想丢掉那本《百舌鸣幽录》。可那书却像长在了他身上,每晚都会出现在他枕边。他试图念诵寻常的口诀净化自身,可一张嘴,吐出的依旧是鬼哭狼嚎。
这夜,他梦见自己站在一座雾气昭昭的古老石桥上,桥下是血黄色的河水,无数苍白的手臂从中伸出。桥头一个戴着高帽、看不清面目的影子,用铁尺敲着账簿,声音冰冷:“阿亮,你擅开鬼门,扰乱阴阳,更以鬼语娱人,罪加一等。判你……舌堕拔舌地狱,永世不得发声!”
阿亮惊醒,浑身冷汗。他想呼喊,却发现自己真的失声了!不仅说不出话,连半点声响都发不出来!他惊恐地张大了嘴,镜中,他的舌头竟变成了诡异的青黑色,上面布满了细密的、如同咒文般的裂纹!
他成了哑巴。那本《百舌鸣幽录》也消失无踪。有人见他后来流浪到荒村附近,对着废屋咿咿呀呀地比划,表情痛苦扭曲,却发不出任何声音。再后来,他便彻底消失了。
有人说,他被那些被他招来的孤魂野鬼带走了;也有人说,他成了地府的“哑差”,专门负责拉扯那些阳寿已尽却不肯离去的魂灵。而关于“口技蛊”的传说,则在少数艺人间隐秘流传,告诫后人:口舌可仿百声,却莫要轻易去碰触那幽冥之音,否则,借来的“声音”,终需用灵魂去偿还。
说书老人闭上嘴,喉头不再滚动,茶馆内陷入一片死寂。
众人仿佛还能听到那地狱审案般的诡异声响在耳边回荡。
油灯的光,映着老人沉默的脸,显得格外深邃。
“口能言善辩,亦可招灾引祸。那模仿幽冥的技艺,看似神奇,实则是打开了一扇不该打开的门。门后的东西进来容易,想送走……就由不得你了。诸位,谨言慎行,有些声音,听了污耳,学了……恐怕会要命。”
“今夜散了,归途若闻异声,莫要好奇,莫要应答。”
黑暗之中,万籁俱寂,却比任何声响都更令人心悸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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