说书老人今夜从案几下捧出一个陶土小罐,罐身粗陋,未施釉彩,却封着厚厚的泥封,泥封上按着一个模糊的指印,似是小儿的掌纹。他并未开罐,只是用指甲轻轻刮过罐身,发出沙沙的涩响。“口技招魂,舌堕幽冥。今夜,老朽不说口,不说舌,只说一罐腌菜,一个寡妇,一场以酸涩掩腐、引邪入室的……滋味之祸。”
沔阳镇东头有个寡妇,人称薛大娘,丈夫早逝,无儿无女,靠着祖传的腌菜手艺,开了间小小的咸菜铺子度日。她腌的雪里蕻、萝卜干,爽脆可口,在镇上小有名气。只是近年时运不济,雨水不调,菜价飞涨,生意愈发艰难。
这年秋深,薛大娘为省几个铜板,自个儿到镇外荒坡上挖野菜,想腌些便宜的货色。在一处乱坟岗子边上,她发现个半埋在地里的粗陶小罐,罐口用油泥封得死死的,罐身沾满泥土,看不出年头。薛大娘以为是哪个逃荒人遗落的,或是无主坟前的祭品,见罐子完好,便捡了回去,想着洗净了能装些腌菜。
回铺子后,她费了好大劲才撬开泥封。罐口开启的瞬间,一股奇异的酸香扑面而来,非但不刺鼻,反而带着一种勾人涎水的醇厚。罐内并非空无一物,竟是大半罐腌得恰到好处的深褐色酱菜,看形态似是某种块茎,油润光亮,香气正是由此散发。
薛大娘尝了一小根,顿时眼前一亮!那滋味难以言喻,咸中带鲜,酸里回甘,口感脆嫩无比,竟是她平生从未尝过的美味!她心中窃喜,以为是捡到了宝,便将这罐“天降之菜”小心收好,舍不得吃,只偶尔切一小碟佐粥,每次吃后,都觉得浑身舒坦,连日的疲惫都一扫而空。
说来也怪,自打这罐酱菜进了门,薛大娘的腌菜铺子生意竟莫名好了起来。她依旧卖着普通的雪里蕻、萝卜干,可顾客都说,这次的腌菜格外爽口,隐隐有股说不出的鲜味。一传十,十传百,连邻镇的人都慕名而来。
薛大娘心知肚明,问题定出在那罐捡来的酱菜上。她偷偷试验,发现自己腌菜时,只要将那小罐放在旁边,或是舀一点罐里的卤汁兑入自家的腌菜缸中,腌出的菜味道便提升数倍。她如获至宝,将此罐奉若神明,藏于内室,秘不示人。
靠着这罐“神菜”的加持,薛大娘很快攒下些钱财,翻修了铺面,日子渐渐宽裕。但她渐渐发觉,自己离不开那罐酱菜了。一旦不用那卤汁,腌出的菜便寡淡无味,生意立刻冷清。而且,她发现自己对那罐酱菜的渴望越来越强,不再满足于只取卤汁,时常会忍不住空口吃上几根,那鲜美的滋味让她欲罢不能。
这年冬天,镇上首富钱老爷家办寿宴,需大量上等腌菜。这是一笔大生意,薛大娘不敢怠慢,日夜赶工。为求保险,她这次加大了那神秘卤汁的用量。忙乱中,不慎将那小罐打翻在地!
罐子没破,却滚出几块酱菜和沉淀在罐底的些许渣滓。薛大娘心疼地去捡,手指触到那些渣滓时,却感到一阵黏腻冰凉。就着灯光细看,她头皮猛地一炸!那哪里是什么调料渣子?分明是几片未曾完全腐烂的、带着卷曲毛发的指甲盖大小的皮屑!还有几根极细小的、像是婴儿乳牙的白色硬物!
联想到这罐子的来历(乱坟岗子),薛大娘胃里一阵翻江倒海,差点吐出来。她强忍恐惧,将罐子扶起,却发现罐底内侧,用某种黑色颜料画着一个极其邪门的符咒,形状像是一个扭曲的婴儿!
薛大娘吓得魂不附体,想起老一辈人讲过的“养瓮”邪术——据说有些心术不正之人,会以夭折婴孩的骨肉毛发混合特殊药物腌制,置于阴煞之地,日久成“瓮”,其汁液能提鲜增味,甚至招财,但代价是需以自身精气或至亲福缘饲养此“瓮”,否则必遭反噬!
薛大娘这才明白,自己捡回来的不是宝,而是索命的邪物!她想立刻将罐子丢掉,可看着日益红火的生意,想着失去这罐子后的惨淡光景,又犹豫了。贪念最终压倒恐惧,她自我安慰:或许只是巧合,或许那符咒是别的什么意思……
她将罐子清洗干净,依旧用它来“加持”腌菜。但自此之后,她心神不宁,夜夜噩梦,总梦见一个浑身青紫的婴儿爬向她,咿咿呀呀地哭喊。她迅速消瘦下去,眼眶深陷,身上总带着一股洗不掉的、淡淡的腐酸气。
钱老爷寿宴后,宾客中竟有数人上吐下泻,医者查验,说是吃了不洁之物。虽未直接追查到薛大娘的腌菜,但流言蜚语已起,生意一落千丈。薛大娘又急又气,加上内心恐惧,终于病倒。
弥留之际,她看见那粗陶小罐自行滚到床前,罐口冒出汩汩黑气,凝聚成那个青紫婴儿的模样,咧开没牙的嘴,发出咯咯的诡异笑声,扑到她身上……次日,邻居发现薛大娘已气绝身亡,尸体干瘪,如同被吸干了精血。而那个粗陶小罐,则不翼而飞。
后来,沔阳镇关于“腌臜罐”的恐怖传说流传开来。有人说在荒年饿殍遍野之时,见过类似的罐子出现在路边;也有人说,那邪术并未失传,某些黑心食肆,或许仍在用类似的方法“提鲜”。只是人们再也吃不出薛大娘腌菜那种诡异的鲜味了,唯有那股若有若无的腐酸气,成了贪心者最终的报应。
说书老人将陶罐重重顿在案上,泥封震裂,隐隐渗出一丝难以形容的气味。
茶馆内众人皆掩鼻蹙眉,仿佛那腐酸之气已弥漫开来。
油灯的光,在粗糙的罐身上投下扭曲的阴影。
“民以食为天,然入口之物,须得清清白白。那以邪术增味的勾当,看似得了便宜,实则是将灾祸一口口吞下肚。诸位,吃饭穿衣,但求本分,莫要贪图那来路不明的‘鲜美’,须知有些滋味,是用孽债腌出来的。”
“今夜散了,回家尝尝自家饭菜,那平淡滋味,才是真福气。”
黑暗笼罩,那陶罐的轮廓在案上显得格外狰狞,仿佛一个沉默的警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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