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今日，老朽换一味更阴湿的——话说那淤泥深处，最擅吞食气运的，便是那三足金蟾。且看那蛤蟆精，如何吞尽一城福缘。”
梅雨时节，整个临安城仿佛都泡在发了霉的湿布里，青石板路滑腻不堪，墙角屋檐挂满深绿苔藓，连带着人心都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黏稠与阴郁。
更让城中百姓惶惶不可终日的，是那场已经持续了半月、愈发蹊跷的“怪病”。起初只是几人觉得浑身发懒，关节酸胀，皮肤发痒，郎中也只当是湿邪入体，开了些祛湿散寒的方子。可没过几天，染病的人便开始低烧不退，身上浮现出片片暗沉、触之麻木的斑块，那斑块颜色日渐加深，最后竟变得如同癞蛤蟆的背皮一般，凹凸不平，泛着一种不祥的油光。患病者无不精神萎靡，家运衰败，轻则破财，重则横生意外。
药石罔效，人心惶惶，皆传言是触怒了哪路瘟神。
这一日，城西头最是心急口快的张屠户，也病倒了。他膀大腰圆的一个人，不过三五日工夫，竟萎顿在床，手臂上那癞蛤蟆皮似的斑块已蔓延到了脖颈，呼吸间都带着一股子浑浊的腥气。张家婆娘哭得死去活来，求遍了满城大夫，甚至去城隍庙烧了高香，依旧不见起色。
正当绝望之际，有街坊神秘兮兮地告知：“听说城南边，不知何时来了个挂单的游方道士，自称‘金蟾道长’，就在那废弃的龙王庙里落脚，颇有几分神异，或可一试？”
死马当活马医。张家婆娘揣上仅有的几钱碎银子，冒着淅沥小雨，深一脚浅一脚地赶到了城南。
那龙王庙早已破败多年，断壁残垣，野草疯长。庙门虚掩，内里光线昏暗，弥漫着一股浓郁的、像是某种水草混合着奇异檀香的味道，嗅之令人头脑微微发晕。
一个身形矮胖、穿着件不甚合体的陈旧道袍的中年人，正盘坐在一个破烂的蒲团上。他面庞圆润，眼距稍宽，嘴角天然向下耷拉着，不说话时，总带着几分苦相与木然。最奇的是他的眼睛，瞳仁似乎比常人大些，偶尔转动时，会闪过一线极淡的金芒。
这便是金蟾道长了。
张家婆娘跪倒在地，哭诉丈夫病情。金蟾道长静静听着，面无表情，只在那“癞蛤蟆皮似的斑块”几字出口时，他搭在膝上的、指节粗短的手指，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。
“且带路吧。”他声音低沉，带着一种奇怪的嗡鸣，像是夏夜池塘边的蛙声。
来到张屠户家，不需诊脉，金蟾道长只远远看了床上那人一眼，便缓缓点头：“此乃‘湿瘴疠气’缠身，侵肌蚀骨，更损及家宅福运。非寻常药物可解。”
张家婆娘一听，更是磕头如捣蒜：“求仙长救命！倾家荡产，我们也愿意！”
金蟾道长踱步至张屠户床前，伸出那粗短的手指，虚虚按在张屠户额前那片最深的斑块上。他双目微阖，口中念念有词，声音低沉含混，不似人言。片刻，他收回手，自那宽大的袖袍中，取出一个鸡蛋大小、通体浑圆、色泽暗金、仿佛由某种金属铸造的蟾蜍雕像。
那金蟾雕像雕刻得栩栩如生，蹲踞之态，口部微张，一双眼睛是以更深的墨色晶石镶嵌，幽光流转，竟似活物般注视着床上的病人。
“此乃‘吞瘟金蟾’，能吸食疠气，转厄为祥。”金蟾道长将雕像置于张屠户胸口，那暗沉的斑块似乎微微波动了一下。“只是，驱邪转运，需耗法力，亦需信众诚心供奉。”
张家婆娘连忙将家中仅有的银钱和一支陪嫁的银簪子悉数奉上。金蟾道长看也未看，只袖袍一卷，那些物事便消失不见。他留下三包用油纸裹着的、气味刺鼻的黑色药粉，嘱咐每日一包，混入无根水煎服，又言明三日后，他再来收取“金蟾”，查看效果。
说来也怪，张屠户服下那药，当晚便不再低烧，身上麻痒也减轻大半，虽那斑块未消，但精神头眼见着好了起来。张家婆娘喜极而泣，直呼遇到了活神仙。
消息不胫而走，城中染病之家，纷纷携重礼赶往城南破庙，求请金蟾道长出手。道长来者不拒，诊治手法如出一辙：取出金蟾雕像置于病患胸口，收取丰厚“供奉”，留下那气味独特的黑色药粉。
不过六七日工夫，竟有十余户人家的病患症状大为缓解。金蟾道长声名鹊起，被奉若神明，那废弃的龙王庙，一时门庭若市，香火缭绕，只是那庙中的水草腥气，似乎也愈发浓郁了。
然而，细心的邻里却发现，那些被金蟾道长“治好”的人家，病人虽不再受病痛折磨，身上那蟾皮般的斑块也并未完全消退，只是颜色变淡了些。更蹊跷的是，这些人家在病愈后，总会莫名其妙地遭遇各种倒霉事。张屠户家养的几头肥猪一夜之间口吐白沫死了；开绸缎庄的李家库房莫名漏水，淹坏了数十匹上好绸缎；做小本生意的赵家，收来的货款竟是假铜钱……仿佛家中的好运气，随着那病气一同被抽走了。
而那位金蟾道长，自收取了各家供奉后，那原本木然苦相的脸上，竟渐渐透出几分油润光泽，矮胖的身形似乎也挺拔了些许，尤其那双眼睛，开阖之间，金芒闪动得愈发频繁明亮。
有人私下议论，说曾见道长深夜独坐庙中，对着那尊金蟾雕像喃喃自语，雕像的双眼在黑暗中，会发出幽幽的、贪婪的血色光芒。还有那庙宇周遭，原本只有些小蛤蟆，近日却莫名多了不少体型硕大、背生金钱纹、眼泛金光的蟾蜍，在雨中蹲伏，盯着来往行人，看得人心里发毛。
这究竟是救苦救难的活神仙，还是……引来更多不祥的瘟神像？
（说书人结语）
“病痛暂缓，家运却衰。那金蟾吞食的，究竟是瘟瘴，还是福缘？破庙之中，矮胖道士，暗金蟾像，渐起的腥风……这临安城的梅雨，怕是还要带着血色，再下些时日。欲知后事如何，且听下回分解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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