陆知行妈妈突然站起来,手里举着个牛皮笔记本,封面上用红笔写着“陆知行专用物理公式表”,字迹是江翊的,工整得像打印体:“这是江翊帮陆知行整理的,昨晚熬夜弄的,说‘让他把这些背熟,下次物理至少能及格’。”她把本子翻开,第17页贴着张黄色便利贴,上面写着“洛伦兹力方向用左手定则,就像林溪说的‘四指是电流的路,掌心朝磁场来的方向’,这个比喻超形象,你记牢”,字迹被水洇过,右下角有点模糊,却没舍得撕,还特意用胶带在边缘加固了圈。
教室后排突然安静下来,连呼吸声都听得见。林溪妈妈从包里掏出个保温杯,米白色的杯身印着只小熊,是上周江翊妈妈送的,里面还剩着半杯当归鸡汤——当时江翊妈妈说“女孩子学理科费脑子,补气血”,现在林溪突然明白,为什么江翊总在课间往办公室跑,怀里总抱着个保温杯,原来不是问问题,是帮妈妈给老师送汤,他妈妈的腰不好,弯不下身子提重物。
家长会开到一半时,周窈突然从后门溜进来,帆布鞋在地板上蹭出轻响,手里攥着张皱巴巴的假条。“江翊奶奶刚转去重症监护室了,他请了假去医院帮忙。”她的声音压得很低,像怕惊扰了谁,发绳上的草莓结在发抖,“他让我把这个给老师,还说……还说别告诉大家,免得大家分心。”假条背面画着个小小的笑脸,嘴角咧得大大的,旁边写着“真的没事,别担心”,铅笔线条被反复描过,深得快要划破纸,露出下面的灰色纸板。
林溪突然想起江翊的历史笔记本第32页,贴着张他和奶奶的合照:老太太坐在轮椅上,头发花白,手里举着他的三好学生奖状,笑得眼睛眯成条缝,背景是医院的走廊,白墙在闪光灯下泛着冷光,墙角还放着个输液架。当时她问“奶奶生病了吗”,他把照片往回折了折,露出半张脸说“快好了,医生说再养养就能出院了”,指尖却在照片边缘的“重症监护室”水印上捏出了红痕,像道没愈合的伤口。
“我去看看他。”陆知行妈妈突然把相机往陆知行手里塞,米白色西装裙扫过课桌腿,带起阵柑橘香水的风,“正好我认识住院部的李医生,以前是同事,能帮上点忙。”林溪妈妈跟着站起来,手包里的物理试卷滑出来,露出江翊帮她圈的重点:“这里林溪容易错,记得让她用画图法分析,把磁场方向标清楚,像她画历史时间轴那样,一目了然。”字迹方方正正的,比他平时的字用力了三分。
走廊里的风掀起林溪的校服衣角,带着点秋日的凉意。她看见陆知行正对着江翊的座位拍照,镜头里,那半本历史笔记本摊在阳光下,她画的小人旁边多了行字:“谢谢你的时间轴,奶奶说等她好点,想听你讲甲午战争的故事,她最喜欢听老辈的事儿了。”字迹歪歪扭扭的,像只没站稳的小鸟,大概是匆忙间写的,连笔都没来得及握稳。
家长会结束时,夕阳把请假条的影子拉得很长,浅蓝色的纸在风中轻轻抖,像只想要飞翔的蝴蝶。林溪把江翊的物理错题本塞进书包,封面的“江翊”两个字被她摸得发热,突然发现最后一页夹着张缴费单——金额被用黑笔涂掉了,厚厚的墨层像块补丁,却能看清“住院部”三个字,下面还有行小字“302床,王秀兰”,是江翊奶奶的名字。她轻轻把单子抚平,夹进自己的历史笔记本,那里刚画了艘小战船,船帆上写着“江翊的奶奶早日康复”,旁边是陆知行添的彩虹彩带,红橙黄绿青蓝紫,像道不会断的桥,一头连着教室,一头通向医院。
校门口的香樟树下,陆知行妈妈正打电话,声音放得很柔:“李医生吗?我是陈静,对,302床的家属,我带了点营养品过去,您看方便吗?……好,我马上到。”林溪看见江翊的保温桶被周窈抱在怀里,桶身上的樱花贴纸沾着片银杏叶,是从江翊的课桌缝里掉出来的,叶脉清晰得像他写的解题步骤。
“他说奶奶最喜欢樱花。”周窈把保温桶往林溪手里塞,桶身还带着点余温,“上周他跟我说,等奶奶好了,就带她去看樱花,说日本晚樱特别好看,让我们帮他照看一下这个桶,明天带医院去,里面可以装换洗衣物。”桶里的汤还温着,是早上江翊妈妈送来的,他一口没喝,说“留给周窈你吧,你低血糖”,林溪突然想起江翊妈妈总说“我们江翊啊,从来不麻烦别人”,可他书包里的药盒上,分明写着“每日三次,饭后服用”,而他的午饭,常常是便利店的饭团,有时候连加热都顾不上。
林溪的历史笔记本在怀里轻轻晃,里面的银杏叶发出沙沙的响。她摸出手机给江翊发消息:“你的历史笔记忘在教室了,我帮你收着,包了书皮,一点没弄坏。等你回来给我讲洋务运动的企业分类哦,上次你说的官督商办,我还没完全弄明白呢。”发送键按下的瞬间,她看见陆知行对着天空拍照,晚霞在镜头里铺成粉色,像片永不凋谢的樱花,温柔地裹住了整个世界。
夜风里突然传来钢笔划过纸的声音,沙沙的,像春蚕在啃桑叶。林溪转头看见班主任站在公告栏前,把江翊的请假条贴在“优秀家长”名单旁边,浅蓝色信笺在晚风中轻轻抖,像在说“我虽然没来,但我知道我的孩子有多棒,他比任何奖状都让我骄傲”。远处的路灯亮起来时,林溪仿佛看见江翊背着奶奶走进光里,校服后背的褶皱里,藏着比满分更珍贵的东西——那是责任,是温柔,是在风雨里也能挺直腰杆的勇气,像株在石缝里也能开花的小草,坚韧又美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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