黎明的微光,如同一位技艺生疏的画师,用极其吝啬的笔触,在浓密的墨绿色丛林画卷上,勉强涂抹出几道青灰色的、模糊的轮廓。陆小龙瘫软在溪流边冰冷的腐殖质上,像一具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的皮囊。剧烈的腹泻虽然暂时停歇,但留下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虚脱感,仿佛他整个人的精气神都被那场突如其来的病痛彻底掏空了。寒冷,不再仅仅是皮肤的感觉,而是一种从内脏深处弥漫出来的、冻结血液的寒意。饥饿感如同背景噪音,持续不断地低鸣,但已被一种更强大的、全身性的衰竭感所覆盖。
他不知道自己这样躺了多久。时间失去了意义,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疲惫和冰冷。每一次呼吸都异常艰难,吸入的是带着腐叶和泥土腥味的潮湿冷空气,呼出的则是微弱的、几乎看不见的白气。眼皮沉重得像坠了铅块,但他不敢完全闭上,生怕这一闭,就再也无法睁开。
病中的幻觉如同退潮般缓缓散去,留下的是更加清晰、也更加残酷的现实碎片,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。父亲倒在血泊中的画面,母亲咳血的面容,刀疤脸工头的狞笑,追兵充满畏惧地提及“吴登大爷”的对话……这些影像和声音,不再混乱交织,而是像一把把冰冷的锉刀,反复刮擦着他几乎麻木的神经。
“活下去……”
父亲无声的呐喊和母亲虚弱的嘱托,不再是虚幻的呼唤,而是化作了沉甸甸的、必须背负的遗命,压在他稚嫩却已千疮百孔的肩头。
他必须动起来。必须离开这里。继续停留,只有死路一条。追兵可能随时会折返,虚弱的身体无法再承受任何一场追逐,而这片溪流附近,除了水,几乎找不到任何可以果腹的东西。
他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,挣扎着,用颤抖的双臂支撑起上半身。这个简单的动作,却让他眼前一阵发黑,金星乱冒,差点再次瘫倒。他大口喘着气,休息了好一会儿,才尝试着用同样颤抖不止的双腿,一点点地、极其缓慢地站立起来。身体摇晃得厉害,仿佛随时都会散架。他不得不伸手扶住旁边一棵湿滑的树干,指甲深深抠进粗糙的树皮里,才勉强稳住身形。
站直身体后,他茫然地环顾四周。
此刻,他正站在一个无形的十字路口。
一条路,是退回他来时的方向——那片相对“熟悉”的丛林边缘地带。
“熟悉”,这个词带着一种残酷的讽刺。那里有他惨死的父亲,有生死未卜的母亲,有血腥的罂粟花田,有刀疤脸工头和其背后那个名叫吴登的、如同噩梦般的阴影。退回那里,意味着可能离“人类”的踪迹更近一些,或许有机会找到一些被遗弃的食物残渣,或者更容易辨识的、相对安全的野果。那里的一草一木,至少还残留着他短暂苦难生活中熟悉的恐惧印记。
但是,退回也意味着极大的风险。追兵很可能还在那片区域反复搜索。吴登的势力如同一张无形的巨网,笼罩着那片土地。退回,很可能就是自投罗网,重新落入那个刚刚亲手毁灭他家庭的魔爪之中。那是一条看似有微弱生机、实则通往更直接毁灭的老路,是一条试图抓住过去破碎幻影的绝路。
另一条路,是继续向前,向着眼前这片更加深邃、更加茂密、完全未知的原始丛林深处进发。
未知,意味着无法想象的危险。更凶猛的野兽,更诡异的毒虫,更复杂的地形,更难以寻觅的食物和水源,以及完全陌生的、可能充满敌意的自然环境。每一步都可能踏入致命的陷阱,每一刻都可能面临新的、未知的死亡威胁。那里没有人类的痕迹,只有最原始、最冷酷的丛林法则。这是一条彻头彻尾的探险之路,每一步都踏在虚无之上,生还的希望渺茫如风中残烛。
陆小龙的目光,先是下意识地投向了他来时的方向。透过层层叠叠的树木缝隙,仿佛能看到那片猩红的花海在记忆中燃烧,能听到追兵杂乱的脚步声和凶狠的叫骂在耳边回响。那是仇恨的源头,也是恐惧的深渊。退回那里,或许能更快地找到“复仇”的机会?这个念头一闪而过,随即被他否决了。以他现在这副虚弱不堪、手无寸铁的样子,回去复仇无异于飞蛾扑火,只是徒劳送死,辜负父母的遗愿。
然后,他的目光转向了前方。那里,树木更加高大,藤蔓更加密集,光线更加晦暗,仿佛一张巨兽张开的口,等待着吞噬一切闯入者。幽深,寂静,充满了令人心悸的神秘感。但同时,那里也意味着“远离”。远离吴登的势力范围,远离那些熟悉的血腥和压迫。未知固然可怕,但也意味着可能存在着一线真正的、摆脱过去阴影的生机。在那里,他或许可以凭借刚刚学到的、用血泪换来的粗浅丛林经验,挣扎出一条全新的活路。
退,是已知的毁灭。进,是未知的求生。
他的内心剧烈地挣扎着。对过去悲惨世界的本能恐惧,与对未知领域的天然畏惧,在他心中激烈交锋。退回边缘地带的念头,像是一种惰性的引力,诱惑着他回到相对“熟悉”的恐惧中去。而深入丛林的抉择,则需要巨大的勇气,一种将生死彻底置之度外、将自己完全交给命运安排的决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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