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将竹节放在桌上。焦黑的竹身在夕阳下泛着暗沉的光,那四个字却清晰如昨。
湛然看着竹节,手指微微颤抖,却没有去拿。
“还有,”义净顿了顿,声音更低了些,“祖师手札的末页……其实被撕去了一角。我这些年反复琢磨,用特殊药水显现残墨,终于辨出几字。”
他从怀中取出一张薄纸,纸上用朱砂临摹着几个残缺的字迹:
“……帚娘散形前问:情可通佛法否?吾答:情障亦是菩提路。她笑而化竹,留节为证……”
最后四字尤其模糊,可隐约能辨出是“色”、“即”、“是”、“空”。
湛然盯着那几字,久久不语。夕阳从窗外照进来,将他整个人笼在暖黄的光里,脸上的神情似悲似喜,最终化作一声长长的、悠远的叹息。
“原来……原来祖师早已悟了。”他喃喃道。
义净点头,将纸收起:“情障亦是菩提路……这话说得透彻。湛然,你这三年,可悟了?”
湛然没有立刻回答。他走到窗边,望着窗外竹海。秋风过处,万竿修竹齐齐摇曳,竹涛声声,像在诉说一个古老的故事。
“弟子愚钝,”他缓缓道,“不敢言悟。只是……只是渐渐明白了,有些事,发生了便是发生了;有些人,遇见了便是遇见了。不必执着于对错,不必纠缠于得失。就如这竹子——”
他伸手,接住一片飘落的竹叶。
“春生,夏长,秋黄,冬枯。来年又生,周而复始。你说它是有情,还是无情?是有常,还是无常?”
义净看着他,眼中渐渐泛起笑意。
“你比三年前,通透了许多。”老法师站起身,拄着杖往外走,“天色不早,我该回了。”
湛然送他到庐外。夕阳已沉下半山,天边只剩一抹残红。义净走下山坡,忽然回头,说了一句:
“对了,有件事……寺里近来有些传闻。”
“什么传闻?”
“有守夜的小僧说,半夜路过荒园,见竹影成双,像两个人并肩而立。”义净顿了顿,“还有人说,帚娘焚化之处,长出了一丛翠竹,每夜子时竹叶沙沙作响,仔细听,竟像女子在哼唱……哼的正是《心经》。”
湛然怔了怔,随即笑了:“是吗。”
没有追问,没有惊疑,只是淡淡两个字,像在听一个与己无关的故事。
义净深深看了他一眼,不再多言,转身下山。僧鞋踏在落叶上,沙沙作响,渐渐远去。
湛然站在庐前,望着老法师佝偻的背影消失在竹径尽头,又抬头看了看天色。暮色四合,远山如黛,本觉寺的轮廓在暮霭中若隐若现,晚钟正一声声传来,悠远,绵长。
他回到庐中,点亮油灯。灯光昏黄,将他的影子投在竹墙上,晃晃悠悠。他从桌上拿起那截焦黑竹节,握在掌心。
竹节冰凉,却有种奇异的温润感。指腹摩挲着“色即是空”四字,凹凸的纹路,像在诉说一个未完的故事。
窗外,竹涛又起。
沙沙,沙沙,一声急,一声缓,像谁的脚步声,像谁的叹息声,又像……谁的哼唱声。调子很熟,正是《心经》的旋律,只是哼得婉转缠绵,仿佛含着千言万语,却又终究化作一声轻叹。
湛然没有回头。
他只是握着竹节,闭着眼,听着那哼唱声,听着竹涛声,听着晚风声,听着这红尘万丈里,一点渺茫的、却真实存在过的温柔。
灯火跳动,在竹墙上投下摇曳的光影。那光影里,仿佛有个绿衣女子的身影,翩然而立,对他嫣然一笑。
然后,化作清风,化作竹烟,化作这漫山遍野的、生生不息的竹涛声声。
全书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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