湛然坐在那里,瘦得只剩一把骨头,僧衣空荡荡地挂在身上。他闭着眼,双手合十,可指尖在微微颤抖。阳光从窗外照进来,在他脸上投下深深浅浅的阴影,那阴影里,似乎总有一抹淡淡的、挥之不去的青气。
法会结束后,湛然向觉远大师提出了还俗。
“弟子破戒在先,动情在后,已无颜再着僧衣。”他跪在方丈室前,声音平静,却透着一种心如死灰的疲惫,“求住持准弟子还俗,离寺修行。”
觉远大师看着他,良久,缓缓点头。
“你去罢。只是……”老住持顿了顿,“莫要离寺太远。你身上竹种虽未发芽,可邪气未散,需有人照看。”
湛然深深一拜。
还俗那日,是个晴好的秋日。他没有惊动任何人,只背了个小小的包袱,里头是几件旧衣、那本《乐府诗集》、还有义净法师悄悄塞给他的一袋铜钱。走出山门时,他回头望了一眼——
寺院在晨雾中静静矗立,飞檐斗拱,古意盎然。晨钟正响,一声声,悠远绵长,像在送别,又像在挽留。
他在寺后半山腰结庐而居。
庐是竹庐,他自己搭的。砍了后山的竹子,一根根削皮、打磨、架起。庐不大,只容一床一桌,可开窗就能看见满山竹海,风过时,竹涛声声,像谁在低语。
他在庐前种了一片竹子。不是湘妃竹,而是最普通的毛竹,青翠挺拔,生机勃勃。每日晨起,他给竹子浇水、松土,有时一坐就是半天,看着竹子在风里摇曳,看着阳光在竹叶间跳跃。
三个月后,他学会了编竹器。
是山下老竹匠教的。老人家听说寺里有个还俗的和尚在学编竹,特意上山来教。起初湛然手笨,竹篾总割破手,编出的篮子歪歪扭扭。可他不气馁,一遍遍拆,一遍遍编,到后来,竟能编出精巧的竹篮、竹盒、竹灯罩。
每编成一件,他都在不起眼的角落,刻上两个字:
帚娘
刻得很小,很深,像某种印记,又像某种祭奠。刻完,他会对着竹器默默诵一段经,然后才收起来,等攒够一批,就背下山去卖。
他的竹器很受欢迎。编得精巧不说,还有一种说不出的灵气——竹篮盛物不腐,竹盒储茶不潮,竹灯罩透出的光,格外柔和。渐渐有了名声,有人专程上山来买。
可他卖得便宜,赚的钱刚够糊口。剩下的时间,他都用来诵经、抄经、照料竹子。
日子就这样平淡地过。春去秋来,寒来暑往,转眼就是三年。
三年后的重阳,又到了晒经的日子。
湛然没有上山。他坐在竹庐前,手里编着一只竹蜻蜓——是山下孩子求他编的,说要重阳登高时玩。竹篾在他指间翻飞,很快,一只精巧的蜻蜓就成了形。翅膀薄如蝉翼,身子纤细玲珑,放在掌心,轻轻一吹,竟真能晃晃悠悠飞起来。
“湛然师父!”
几个村童跑上山来,都是山下农户的孩子,常来他这儿玩。最大的那个叫虎子,今年八岁,黑黑壮壮,跑得满头汗。
“师父师父,竹蜻蜓编好了吗?”
湛然笑着将蜻蜓递给他。虎子欢呼一声,捧着蜻蜓跑开,其他孩子追着他,笑声洒了一路。
夕阳西下,将竹海染成一片金黄。湛然坐在庐前,看着孩子们在山坡上奔跑,看着竹蜻蜓在夕阳里起起落落,唇角不自觉地弯起。
这三年,他老了许多。才二十三岁的人,鬓角却已有了白发,眼角有了细纹。可眼神却比三年前清澈了,不再是那种空落落的茫然,而是一种沉静的、像潭水般的平和。
唯一不变的,是庐中香案上供着的那截焦黑竹节。
竹节放在一个竹根雕的小龛里,龛前供着一盏清茶、几片鲜竹叶。龛旁刻着一首偈子,是他自己写的:
非妖非人非孽缘
是情是空是竹烟
若问禅心何所寄
明月清风旧扫檐
字刻得很深,每一笔都力透竹面。常有来买竹器的人问这偈子的意思,他只是笑笑,从不解释。
这日傍晚,义净法师来了。
老法师又老了三年,背更佝偻了,走路需要拄杖。可精神还好,一双眼睛依旧亮得惊人。他站在竹庐外,看着湛然教虎子编竹篮,看了很久,才轻轻咳嗽一声。
湛然回头,见是义净,忙起身行礼:“师伯。”
“不必多礼。”义净摆摆手,走进庐中,在竹凳上坐下。目光扫过香案上的竹节,顿了顿,又移开。
“你过得……还好?”老法师问。
湛然斟了茶递上:“托师伯的福,还好。”
义净接过茶,却不喝,只是捧着,良久,才缓缓道:“有件事……一直未告诉你。”
“师伯请讲。”
“帚娘焚化那日,我在灰烬中捡到这截竹节。”义净从袖中取出一物,正是那截刻着“色即是空”的竹节,“当时未给你,是怕你睹物思人,走不出来。如今三年过去,你既已平静,便该物归原主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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