杀一人而救万人!这是横亘在权力顶峰者面前永恒的伦理困境!长乐公主屏住了呼吸,连懵懂的阿延也似乎感受到气氛的凝重。
无相大师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。那双清澈而苍老的眼眸,此刻仿佛映照着无尽的星河与深邃的黑暗。他没有立刻回答,目光似乎穿透了屋顶,投向了渺远的天际。禅房内静得可怕。
良久,他才缓缓开口,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:“刀兵起处,血光四溅。杀者之心,是慈悲?是愤怒?是无奈?还是算计?若心念纯然为救苍生,无丝毫私欲,无半分嗔恨,杀伐亦是慈悲法门,何罪之有?若心中夹杂私念,纵有救万民之功,亦难逃因果业力纠缠。善与恶,非在行迹,只在心念毫厘之间。一念天堂,一念地狱。”
再次将一切归于心念!李承乾几乎要嗤笑出声,他猛地站起,声音陡然拔高,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讥诮与锋芒:“好一个‘只在心念毫厘之间’!大师此言,岂非为一切暴行开脱?暴君可自言心念为救苍生而屠城,佞臣可自言心念为护主而构陷忠良!是非功过,皆可推于心念之微妙难测?此等说法,与掩耳盗铃何异?!”
他不再给无相开口的机会,如同连珠炮般,将胸中积攒的质疑倾泻而出:
“再者!佛门教人放下名利,视钱财如粪土!然则,贵寺山门之壮丽,佛像之鎏金,香火之鼎盛,供养之丰厚,较之王侯府邸有过之而无不及!此等‘放下名利’,岂非是口是心非?一边教人放下,一边却将信众供养堆砌成金碧辉煌之牢笼,此乃真佛?还是假佛?!”
“还有那因果轮回,报应不爽之说!孤见世间多少大奸大恶之徒,安享富贵,寿终正寝;多少良善之辈,却命运多舛,含恨而终!此等不公,佛家所谓的‘因果’,究竟何在?是天道不公?还是佛门妄语?!”
“更有甚者!佛经浩如烟海,动辄言佛有万千化身,神通广大,能知过去未来!然则,若佛真有此等神通,为何坐视世间战乱频仍,生灵涂炭?为何不显化真身,消弭灾祸,度尽众生?非要世人苦苦求索,供奉香火?此等作为,与那市井之中,收钱才肯办事的胥吏,有何本质区别?!”
李承乾的声音如同惊雷,在寂静的禅房内炸响。他目光如电,直视着依旧侧躺、面色却已不复之前平和的的无相大师,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,狠狠砸向佛门信仰的根基!长乐公主脸色煞白,几乎要晕厥过去。明秀双拳紧握,身体微微颤抖,眼中充满了愤怒和一种信仰被亵渎的痛苦。
无相大师浑浊的眼中,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波澜。他嘴唇翕动,似乎想说什么,但面对李承乾这连珠炮般、直指佛门最根本矛盾与虚伪之处的犀利诘问,任何基于佛经义理的玄妙辩解,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。
看着无相眼中那抹复杂难言的光芒,看着明秀那压抑不住的悲愤,李承乾心中那点因无相洒脱而起的敬意彻底消散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看透本质的冰冷和失望。他忽然觉得索然无味。
“罢了。”李承乾拂袖转身,玄色袍袖带起一阵冷风,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冽与疏离,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,“大师妙语连珠,玄理精深,可惜,终究是空中楼阁,镜花水月!佛陀若真有慈悲神通,何须坐视这人间地狱?何须编造那虚无缥缈的来世福报?不过是以大言欺世,聚敛信众,图这人间香火供奉罢了!此等欺世盗名之术,不值一哂!长乐,阿延,我们走!”
说罢,他不再看禅房内众人一眼,拉起还有些发懵的阿延,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去。长乐公主慌乱地起身,对着无相大师匆匆合十行了一礼,便追着李承乾的脚步而去。
禅房内,檀香依旧袅袅。无相大师依旧保持着那个侧躺的姿势,只是缓缓闭上了眼睛,一声悠长而沉重的叹息,仿佛穿越了千年时光,在寂静的房中幽幽回荡。明秀看着师父枯槁而寂寥的侧影,又望向太子决然离去的方向,眼中充满了迷茫与痛苦。
离开气氛压抑凝重的净土寺,李承乾胸中那股因辩论而起的郁气并未完全消散。佛门的虚伪与富庶,如同两根刺,扎在他心里。他拒绝了长乐公主同乘的邀请,只让王林护送长乐和阿延回府,自己则带着两名便装侍卫,信步走进了西市喧闹的人流中。他想用这市井的烟火气,冲淡禅房里那股令人窒息的檀香和玄虚。
西市永远是长安城最鲜活、最喧嚣的所在。宽阔的街道两旁店铺林立,幡旗招展。胡商的驼铃声、小贩的叫卖声、顾客的讨价还价声、铁匠铺叮叮当当的打铁声、还有各种香料、熟食、牲畜混合在一起的复杂气味,构成了一幅充满勃勃生机的盛世画卷。
李承乾换了一身寻常的青色锦缎圆领袍,收敛了通身的气度,如同一个富家公子般随意闲逛。他的目光掠过那些琳琅满目的货品:波斯的琉璃器皿在阳光下折射出炫目的光斑,西域的毛毯图案繁复艳丽,江南的丝绸薄如蝉翼,岭南的奇珍异果散发着诱人的甜香。然而,这些繁华景象,此刻落在他眼中,却总是不由自主地与净土寺那金碧辉煌的佛像、沉重的功德箱重叠在一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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