未央宫东北隅,椒房殿的暖阁里,弥漫着一种与尚书台冰冷权谋截然不同的、过分甜腻的暖香。沉水香混合着西域进贡的苏合香,在巨大的鎏金博山炉中袅袅升腾,甜得发腻,几乎令人昏昏欲睡。殿内地龙烧得极旺,赤金蟠龙柱下铺设的猩红氍毹踩上去温热绵软。四壁悬挂的锦帐皆用金线绣满百鸟朝凤、芝兰瑞草,流光溢彩。然而,这极致的富贵与暖意,却掩盖不住一丝新主人年幼带来的空寂与压抑。
鄂邑长公主端坐在一张铺着完整白虎皮的宽大坐榻上。她今日显然精心妆扮过,一身用孔雀羽线织就的玄色深衣,宽大的袖口和曳地裙裾上缀满了细碎的珍珠,在殿内明亮的烛光下流光溢彩,晃得人眼花。满头珠翠,金步摇随着她慵懒的转头而微微晃动,折射出迷离的光晕。她一手支颐,染着鲜红蔻丹的指尖,正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面前小几上一只纯金打造、镶嵌着各色宝石的九连环,发出清脆而单调的碰撞声。她脸上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、作为长姐关怀幼弟的和煦笑容,眼神却如同逡巡领地的猎豹,带着挑剔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,扫视着殿内略显空旷的布置。
“皇姐今日怎么得空来看弗陵?”一个稚嫩却努力维持着沉稳的声音响起。汉昭帝刘弗陵坐在长公主对面的锦垫上,小小的身体裹在一件合体的玄色常服里,头发用玉簪束得一丝不苟。他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,腰板挺得笔直,乌黑的大眼睛清澈明亮,带着孩童特有的纯真,却也有一丝被强行拖入成人世界的不安。他身后,两名面白无须、神情恭谨的老宦官垂手侍立,如同两尊没有生命的雕像。
“哎呀,瞧陛下说的。”鄂邑长公主掩口轻笑,声音娇媚,带着刻意的亲昵,“皇姐关心皇弟,不是天经地义么?先帝驾崩,皇弟你年纪小,骤然担起这万钧重担,身边又没个体己人照顾,皇姐这心里啊…日夜都惦记着,睡不安稳呢。”她放下九连环,身体微微前倾,宽大的珍珠袖口拂过小几,带起一阵香风。“这不,今日得了些上好的血燕,还有几匹刚由蜀地贡上来的顶级冰蚕鲛绡,薄如蝉翼,流光溢彩,最衬陛下身份。皇姐想着,陛下正是长身体的时候,这血燕最是滋补,便亲自送来了。”她一边说,一边用眼神示意身后侍立的贴身宫女。
两名宫女立刻捧着两个硕大的、覆盖着明黄锦缎的漆盘上前。揭开锦缎,一盘是码放整齐、色泽暗红的顶级血燕盏,另一盘则是几匹薄如烟雾、在烛光下流淌着七彩光晕的鲛绡纱,确是稀世珍品。
刘弗陵的目光在那流光溢彩的鲛绡纱上停留了一瞬,孩童的好奇天性难以掩饰。但他很快收回目光,小脸上努力维持着庄重,微微颔首:“多谢皇姐挂念。朕…很好。有大将军和诸位辅臣尽心辅佐,宫中一应用度也…也周全。”他话语略显生涩,显然是在复述霍光教导的套话。
“周全?”鄂邑长公主捕捉到这个词,红唇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讥诮弧度。她脸上的笑容未变,语气却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、饱含深意的忧虑:“陛下啊,皇姐知道你懂事,不愿让旁人担忧。可这‘周全’二字…皇姐听着,心里更不是滋味了。”她叹息一声,染着蔻丹的手指轻轻抚过那匹流光溢彩的鲛绡纱,声音压低了几分,带着推心置腹的意味:“皇姐在宫外,听得一些风声…说大将军持重太过,为显节俭,竟连宫中用度都…都削减了不少?连陛下日常饮食起居,都…都受了委屈?”
她一边说着,一边仔细观察着刘弗陵的表情,试图从那张稚嫩的脸上捕捉到一丝不满或委屈。然而,刘弗陵只是微微蹙了下小眉头,清澈的眼中闪过一丝困惑,随即摇头:“皇姐多虑了。朕…并未觉得委屈。大将军说,先帝新丧,天下未安,宫中当为天下表率,节俭用度是…是本分。”
长公主眼底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和恼怒。这小皇帝,竟被霍光教得如此滴水不漏!她强压下心头的不快,笑容更加“和煦”,话锋却陡然一转,如同淬毒的针尖:“陛下仁厚,体恤臣下,皇姐甚是欣慰。只是…”她拖长了语调,目光转向侍立在刘弗陵身后、如同背景般的老宦官,“陛下身边伺候的人手,似乎也太过简薄了些?就这几个老奴,如何能照顾周全?尤其是这饮食起居,最是紧要,半点马虎不得!”
她顿了顿,仿佛不经意地提起:“皇姐府上,新得了一个叫丁外人的伶俐小子。此子心细如发,最是懂得伺候人,尤其精通药膳调理之道。若陛下不嫌弃,皇姐便将他送入宫中,专门伺候陛下饮食汤药,也好让皇姐安心,算是替皇姐尽一份心,如何?”她将“药膳调理”、“伺候周全”几个字咬得极重,目光灼灼地盯着刘弗陵,带着不容拒绝的试探。
侍立在刘弗陵身后的老宦官,闻言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,低垂的眼睑下,目光闪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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