长安西市,“醉仙居”的喧嚣,是未央宫冰冷权谋之外的另一个沸腾世界。暮色四合,华灯初上,两层木楼的酒肆里早已人声鼎沸。浓烈的酒气、炙烤肉食的焦香、汗液蒸腾的酸味,以及各种香料混杂的气息,如同浑浊的浪潮,一波波冲击着人的感官。粗瓷大碗碰撞的脆响,跑堂伙计尖利的吆喝,酒客们猜拳行令的嘶吼,胡姬们踩着异域鼓点旋舞时脚踝金铃的叮当声… 各种声音交织缠绕,喧嚣得几乎要将屋顶掀翻。
二楼临窗一处用屏风隔开的半敞雅座里,气氛更是炽热如火。上官安一身簇新的宝蓝织锦胡服,金冠歪斜,玉带松散,面颊酡红,眼神已有些迷离飘忽。他斜倚在铺着厚厚毛毡的胡床上,左臂搂着一个身着薄纱、媚眼如丝的胡姬,右手则高高举起一只硕大的青铜酒爵,琥珀色的酒液随着他手臂的晃动泼洒出来,溅湿了胡姬裸露的雪白肩头,引来一阵夸张的娇嗔。
“喝!都给小爷满上!”上官安舌头有些发硬,声音却拔得极高,带着一种刻意张扬的狂放,试图压过楼下的嘈杂。他环视着围坐一圈的几个同样锦衣华服、面带谄笑的勋贵子弟——有卫尉家的次子,有光禄勋的侄儿,皆是长安城里出了名的纨绔。“今儿…今儿高兴!不醉不归!谁他娘的敢养鱼,小爷…小爷把他扔楼下去!”
“安少海量!佩服佩服!” “敬安少一杯!” 几个子弟连忙举杯附和,谄媚之声不绝于耳。酒液在粗瓷碗和青铜爵中晃荡,碰撞出浑浊的声响。
卫尉次子赵成,一个面皮白净、眼神油滑的年轻人,凑近了些,脸上堆着讨好的笑容,压低声音道:“安少,听说…前日令尊在尚书台,可是…可是力荐了李陵将军去代郡?那可是肥差啊!若成了,安少您在边军那边,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?”他一边说,一边给上官安的空爵里又斟满了酒。
“李陵?”上官安打了个响亮的酒嗝,脸上瞬间涌起一股混杂着得意与怨毒的潮红。他猛地推开怀里的胡姬,坐直了身体,仿佛被戳中了某个隐秘的兴奋点。“哼!李陵算个屁!”他声音陡然拔高,带着一种被酒精放大的狂妄,“他算什么东西!也配让家父举荐?不过…不过是我上官家的一条狗罢了!只要家父愿意,让他往东,他不敢往西!”他用力拍着赵成的肩膀,力道大得让后者一个趔趄,酒都洒了一半。
“那是那是!左将军何等威势!”赵成慌忙稳住身形,脸上笑容更盛,眼底却飞快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。
“威势?”上官安脸上的得意突然凝固,瞬间被一股压抑不住的怨毒和愤怒取代!酒精如同催化剂,将他心中积压已久的憋闷、屈辱和那名为“霍光”的阴影彻底点燃!“威势个屁!”他猛地将手中酒爵重重顿在案几上,发出“砰”的一声闷响,酒液四溅!邻座几桌的客人被惊动,纷纷侧目。
上官安浑然不觉,或者说根本不在乎。他双眼赤红,布满血丝,如同被激怒的困兽,声音因愤怒而嘶哑变形:“霍光!都是霍光那个老匹夫!”他几乎是吼了出来,唾沫星子喷在赵成脸上。“他算什么东西?!一个靠着裙带爬上来的外戚!先帝不过看他老实,临死前说了几句胡话,他就真当自己是周公了?!呸!什么东西!”
雅座内的喧嚣瞬间凝固。赵成和几个纨绔子弟脸上的谄笑僵住了,取而代之的是无法掩饰的惊惧和苍白!议论霍光?!还是如此恶毒的字眼?!在这长安城,这简直是提着脑袋在刀尖上跳舞!
“安…安少!慎言!慎言啊!”赵成吓得魂飞魄散,慌忙伸手想去捂上官安的嘴,声音都变了调。
“滚开!”上官安一把甩开赵成的手,力气大得惊人。酒精和愤怒彻底冲垮了他本就稀薄的理智堤坝。他猛地站起来,身体摇晃着,手指胡乱地指向窗外未央宫模糊的轮廓方向,声音尖利刺耳,充满了刻骨的怨毒和不自量力的野心:
“他霍光凭什么?!凭什么站在我那小舅子身后?!凭什么在尚书台说一不二?!连家父…连家父堂堂左将军,都得看他脸色行事?!凭什么他一句话,就能把家父举荐的人踩在脚下?!他以为他是谁?!天王老子吗?!”
“还有那个位置!”他仿佛想到了什么,眼中爆发出贪婪到极致的光芒,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呓语,“金日磾那个老东西死了!位置空出来了!那位置…那位置本该是家父的!是家父的!霍光他…他凭什么独霸?!他以为这大汉的江山,是他霍家的了不成?!”
“安少!您醉了!快…快扶安少下去醒醒酒!”赵成吓得面无人色,声音带着哭腔,和另外两个同样吓得腿软的纨绔手忙脚乱地扑上来,想架住狂态毕露的上官安。
“我没醉!”上官安奋力挣扎着,如同疯魔,力气大得惊人,将上来搀扶的人推搡开。他踉跄着,目光扫过雅座屏风外那些探头探脑、神色各异的面孔,脸上竟露出一丝扭曲的、自以为掌控一切的狞笑,声音压得更低,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狂妄和愚蠢:“你们…你们等着瞧!霍光…他得意不了多久!这长安城的天…迟早要变!到时候…到时候我上官家…哼!” 他没能说完,便被赵成等人死死捂住嘴,连拖带拽地架离了雅座,只留下一片狼藉的杯盘和满座惊魂未定的酒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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