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小顺子”名字下,一个冰冷的“锁”字,宣告着囚笼的降临!
而在“阿沅”那看似无辜的名字旁边,杜延年笔锋一顿,悬停了片刻。昏黄的灯光下,他眼中寒芒爆闪,最终,一个比前几个更加决绝、更加充满铁血意味的朱砂字,如同断头台上的铡刀,狠狠印下——
“鞫!”
(鞫:音jū,意为穷究、审讯,常指严刑拷问。)
朱砂刺目,在昏黄的灯光下如同凝固的鲜血,散发着令人心悸的煞气。杜延年搁下笔,动作干脆利落,不带一丝犹豫。他抬首,冰冷的目光扫过黑暗中那三个如同石雕般的人影。
“传令。” 他的声音在死寂的房间里响起,不高,却字字如冰珠坠地,带着斩钉截铁的杀伐之气,“依此行事。要快,要净。一丝风声……也不许漏出去。”
“诺!” 黑暗中,三个几乎融为一体的声音低沉应命,没有丝毫感情波动。如同三道被解除了禁锢的幽影,他们无声地起身,动作迅捷而轻灵,眨眼间便消失在耳房唯一那扇低矮的门扉之外,融入了外面更加庞大、更加深沉的未央宫夜色之中。
房间内,只剩下杜延年一人。他依旧端坐,目光沉沉地落在帛书上那几个刺眼的朱砂字上。跳跃的灯火将他凝重的身影投射在墙壁上,扭曲晃动,如同伺机而动的凶兽。空气中残留的那一丝丝活人的气息迅速消散,重新被陈腐的尘土味和冰冷的死寂所充斥。
杜延年缓缓闭上眼,似乎在平复心绪,又似乎在聆听着这座庞大宫城深处,那无数常人无法捕捉的、充满阴谋与杀机的隐秘低语。他的手指,无意识地再次轻轻叩击着冰冷的案面,发出微弱而规律的“笃…笃…”声,如同为那些即将在黑暗中悄然消失的名字,敲响了最后的丧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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椒房殿暖阁。
药味依旧弥漫,但比前几日淡了些许。昭帝刘弗陵靠坐在凭几上,身上盖着柔软的锦衾,小脸依旧没什么血色,但精神似乎好了些。他手中捧着一卷简牍,却并未看进去多少。老宦官王顺侍立一旁,眼神低垂,姿态恭谨,只是那低垂的眼睑下,眼珠偶尔会极其快速地转动一下,似乎在捕捉着空气中每一丝细微的异样。
“王顺。” 刘弗陵忽然放下简牍,轻声唤道,打破了暖阁的安静。
“老奴在。” 王顺立刻躬身应道。
“朕记得……” 刘弗陵的声音带着孩童特有的清亮,却又有着超越年龄的思索,“前日那碗药……是不是特别苦?”
王顺心头猛地一跳,面上却不动声色,依旧是那副恭顺温和的模样:“回陛下,药都是按太医令的方子煎的,苦是常理。陛下龙体未愈,口中寡淡,或许便觉得格外苦些。老奴这就去取些蜜渍梅子来给陛下清清口?”
“不是那个苦。” 刘弗陵摇了摇头,小小的眉头微微蹙起,清澈的目光投向暖阁角落那只静静燃烧的朱雀熏炉,仿佛在努力回忆着什么难以言喻的感觉,“是……喝下去的时候,心里……有点慌慌的苦。”
他伸出小手,无意识地按在自己单薄的胸口位置,眼神里带着一丝困惑和残留的不安:“像……像那天在朝堂上,听左将军和大将军说话时那样……”
王顺的呼吸瞬间停滞了半拍!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头顶!他猛地抬眼看向小皇帝,那澄澈目光中的迷茫和直觉性的恐惧,如同利刃,狠狠刺穿了他数十年练就的城府!
“陛下……” 王顺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一丝难以抑制的颤抖,他慌忙低下头,掩饰住眼中翻涌的惊涛骇浪,“陛下定是病中体虚,心神不宁所致。那药……那药必是无碍的!太医令……” 他后面的话几乎语无伦次,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什么。
刘弗陵却仿佛没有听到王顺的辩解。他只是怔怔地望着那熏炉袅袅升起的青烟,小小的身子在宽大的狐裘里显得更加单薄。他喃喃自语,声音轻得如同梦呓,却又清晰地砸在王顺的心坎上:
“苦的……不是药……”
“是这椒房殿里的……风。”
话音落处,暖阁内一片死寂。
只有熏炉里炭火燃烧的细微噼啪声,和窗外呜咽着掠过高耸宫墙的、深秋的寒风。那风,似乎真的带着一股无形的、令人心悸的苦涩味道,悄然钻入了这金碧辉煌的牢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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