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大将军!”杜延年顾不上繁文缛节,几乎是冲到霍光案前,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焦虑和愤怒,“流言!恶毒至极的流言!已如瘟疫般在长安内外蔓延!西市、东市、太学、甚至……宫门之外!”他语速极快地将所闻所见,尤其是那些指向霍光“逾制”、“专权”、“克主”以及为燕王起兵造势的言论,条分缕析地禀报出来。
张安世听得脸色铁青,手不自觉地按在了腰间的剑柄上。
霍光没有抬头。他的笔依旧在简牍上游走,只是速度似乎慢了一分。直到杜延年说完,室内陷入一片死寂,只有灯花偶尔爆裂的轻响。他才缓缓放下笔,动作沉稳得没有一丝波澜。
他抬起头,目光平静地看向杜延年,那深邃的眼眸里,看不到丝毫被污蔑的愤怒,也没有遭遇阴谋的惊慌,只有一种近乎冰冷的、洞悉一切的明澈。
“哦?”霍光的声音平淡无波,仿佛在谈论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,“都说了些什么?燕王要清君侧?老夫逾制专权?还是……老夫命硬克主,祸及陛下?”他甚至轻轻扯动了一下嘴角,露出一丝极淡、极冷的、几乎无法察觉的讽意。
杜延年被这过分的平静噎了一下,随即急道:“大将军!此等恶毒诽谤,动摇军心民心,更损陛下天威!其心可诛啊!必须立刻追查源头,严惩不贷!否则……”
“否则如何?”霍光打断他,目光转向窗外那片被高墙切割的、铅灰色的天空,“堵住一个人的嘴容易。堵住这悠悠众口,堵住这人心深处的猜忌和恐惧,杜大夫,你觉得,靠廷尉诏狱的刑具,做得到吗?”
他收回目光,重新落回案上的文书,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枚温润的玉韘。“流言蜚语,如同野草。你越是急着去拔,它根须蔓延得越快,沾上的污泥也越多。”他的声音低沉而稳定,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笃定,“清者自清?不。在这长安城里,在权力的漩涡中,没有真正的清者。只有……谁是最后的执棋者。”
他顿了顿,目光扫过杜延年和张安世:“传令下去,各处值守,尤其是宫禁、武库、要道,加倍警惕即可。其余……不必理会。宵小之辈,欲借风势点火,那就让他们烧。烧得越旺,露出的马脚……才会越多。”他的眼神陡然变得锐利如鹰隼,那锐利并非指向虚无的流言,而是穿透迷雾,直指那隐藏在黑暗中的、真正的敌人。“盯紧该盯紧的人。他们……快坐不住了。”
杜延年张了张嘴,看着霍光那磐石般冷硬沉静的侧脸,最终将满腹的担忧和谏言咽了回去,深深一躬:“诺!下官明白。”
张安世也肃然领命,眼中闪烁着领悟的光芒。
霍光不再言语,重新提起笔,蘸饱了墨。那浓黑的墨汁,在雪白的简牍上落下,依旧沉稳有力,仿佛窗外那喧嚣恶毒的流言风暴,不过是拂过未央宫阙的一缕微不足道的尘埃。然而,只有他自己知道,那流言中关于“逾制”的指控,如同最细小的毒刺,在某个无人察觉的瞬间,曾精准地刺入了他权柄之下那最深沉的阴影之中。他批阅文书的手,稳定如初,只是那枚被他摩挲着的玉韘,触感似乎比往日更加冰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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