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番大逆不道的狂言,如同在滚油里泼进冰水,整个酒肆瞬间陷入一片死寂!所有人都惊呆了,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醉醺醺、口吐狂言的侯爷。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,瞬间淹没了方才的喧嚣。一些胆小的食客,已经悄悄放下钱币,准备溜走。
“侯爷!侯爷慎言啊!” 一个看似头目的家奴脸色煞白,慌忙上前想捂住上官安的嘴。
“滚开!” 上官安一把推开家奴,更加亢奋,“怕什么?老子怕什么?!霍光将死之人,还能奈我何?这长安城,马上就是老子的…” 他的话没说完,被几个家奴七手八脚地强行架住,捂住了嘴巴,在一片死寂和无数道惊骇目光的注视下,狼狈不堪地拖出了酒肆。地上,只留下打翻的酒壶和几滴猩红如血的酒渍。
酒肆里死一般的寂静持续了数息,随即爆发出压抑到极点的、如同蜂群般的嗡嗡议论声。恐惧、震惊、兴奋、幸灾乐祸…种种情绪在浑浊的空气中交织碰撞。上官安的狂言,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,激起的涟漪迅速扩散,将“霍光将死”、“上官家即将上位”的流言,推向了更加耸人听闻、更加肆无忌惮的高峰。长安城的天,在无数张翕动的嘴唇和无数道闪烁的眼神中,似乎真的开始倾斜。
未央宫,昭帝读书的偏殿。
殿内焚着清雅的兰香,试图驱散一些沉闷。但年幼的皇帝却心神不宁。他面前摊开着《尚书》,竹简上的字迹仿佛都在晃动,无法映入他的眼帘。白日里那场惊心动魄的朝会,上官桀、桑弘羊那咄咄逼人的面孔,霍光那空置的座位,如同噩梦般在他脑海中反复回旋。
一个负责洒扫、看似木讷的老宦官,佝偻着腰,拿着拂尘,慢吞吞地擦拭着书架上的灰尘。他动作迟缓,嘴里却似在无意识地喃喃自语,声音极轻,却刚好能飘到昭帝耳边:
“…真是想不到啊…大将军…平日里看着威严赫赫…竟也会做出这等事…逾制僭越…那得是多大的胆子…”
“…听说啊,燕王那边的证据,可扎实了…有人亲眼见过他阅兵的阵仗,那排场,啧啧…”
“…外面都传疯了…说大将军提拔的那些人…没几个干净的…贪墨的贪墨,欺压良善的欺压良善…哎,这底下都烂透了,上头能好得了吗?”
“…陛下年幼…可真是…可怜见的…被蒙蔽了这么久…要不是燕王仗义执言…这江山社稷…怕是要姓霍了…”
老宦官絮絮叨叨,仿佛只是在自言自语,感叹着世风日下。他的声音不高,带着一种底层人特有的麻木和听天由命,却像一根根冰冷的毒针,精准地刺入昭帝本就惊惶不安的心。每一个字,都似乎在印证着朝堂上那些可怕的指控,都在描绘着一个他从未认识过的、面目可憎的霍光。昭帝的小脸越来越白,搁在书简上的手微微颤抖。他感到一阵阵发冷,仿佛殿内温暖的炭火都无法驱散那从心底蔓延上来的寒意。
“够了!” 昭帝猛地抬起头,声音带着少年人强行压抑的惊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哭腔,打断了老宦官的“自语”。
老宦官浑身一哆嗦,手中的拂尘“啪嗒”掉在地上,他慌忙跪倒在地,以头触地,身体筛糠般抖动着:“陛下恕罪!老奴…老奴该死!老奴只是…只是听到外面那些腌臜言语…一时糊涂…胡言乱语…陛下饶命!陛下饶命啊!” 他磕头如捣蒜,额头撞击金砖发出沉闷的声响。
看着老宦官那惊恐万状、抖如筛糠的样子,听着他那卑微到尘埃里的求饶,昭帝胸中的惊怒瞬间被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和更深的恐惧所取代。连这深宫之中,最卑微的洒扫宦官,都已被那些流言浸透,都敢在他耳边“无意”地散播…这流言,究竟已汹涌到了何等地步?霍光…那个教导他读书、为他批阅奏章、在无数个夜晚守护着这未央宫的大将军…难道真的…真的像外面说的那样不堪吗?这个念头如同毒蛇,噬咬着他的心。他无力地挥了挥手,声音带着疲惫和深深的茫然:“出去…都出去…让朕…静一静…”
老宦官如蒙大赦,捡起拂尘,连滚爬爬地退了出去。殿内再次恢复了寂静,只有兰香在无声地燃烧。昭帝颓然地靠回凭几,小小的身体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。他望着殿顶繁复的藻井,眼神空洞而迷茫。流言的毒雾,无孔不入,已然侵入了这帝国最核心的堡垒,弥漫在他呼吸的每一口空气中。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和无助,像一叶迷失在惊涛骇浪中的小舟。而风暴,似乎才刚刚开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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