监刑台上,霍光摩挲扶手的指尖,在上官桀那声撕裂长空的怨毒诅咒响起时,极其细微地停顿了一瞬。那紧闭的眼睑下,眼珠似乎微微滚动了一下。但他依旧没有睁开眼。只有那苍白的嘴唇,抿得更紧了。
“时辰到——!” 监刑官冰冷、毫无人气的宣判声,如同丧钟般敲响,彻底击碎了刑场上最后一丝侥幸!
刽子手,两个如同铁塔般、赤裸着上身、露出虬结肌肉和狰狞伤疤的巨汉,踏上了行刑台。他们手中巨大的、刃口闪烁着幽冷寒光的鬼头刀,在阴沉的天色下,如同死神的獠牙!
第一个被粗暴地按倒在血迹斑斑的砧墩上的,是上官安。
“不——!不要杀我!不要!我是皇后的父亲!我是车骑将军!我是…” 上官安爆发出最后一声凄厉到变调的、充满极致恐惧的尖嚎!声音如同被掐断脖子的公鸡!他徒劳地扭动着,涕泪横流,屎尿齐下,那张脸因为极致的恐惧而扭曲变形,丑陋得如同恶鬼!
刽子手面无表情。一只如同铁钳般的大手死死按住了他那颗因挣扎而疯狂扭动的头颅。另一只手,高高举起了那柄沉重的鬼头刀!
刀光,在阴沉的天空下,划出一道冰冷、决绝、毫无怜悯的弧线!
“噗嗤——!”
一声沉闷得令人牙酸的、利器切开皮肉斩断骨头的钝响!
上官安那充满了无尽恐惧和绝望的尖嚎,戛然而止!
一颗头颅,带着喷溅的、滚烫的鲜血和粘稠的组织液,沉重地砸落在肮脏的台面上!那双惊恐圆睁、还残留着最后一丝难以置信神色的眼睛,空洞地望着阴霾的天空。无头的腔子抽搐了几下,一股股暗红的血泉如同失控的喷泉,猛烈地喷射出来,染红了近在咫尺的刽子手的皮裙和靴子,也染红了更大一片斑驳的台面。
人群发出一片压抑的、倒抽冷气的声音!紧接着是死一般的寂静!只有鲜血汩汩流淌的声音,清晰得刺耳!
第二个被拖上砧墩的,是上官桀。
当刽子手试图按住他时,这个垂死的老人,不知从哪里爆发出最后一股惊人的力量!他猛地挣脱了束缚,如同回光返照的困兽,踉跄着向前冲了两步!布满血丝的双眼,如同燃烧的炭火,死死地、穿越人群,钉在监刑台上那个依旧闭目端坐的紫色身影上!
“霍光——!!” 他用尽全身力气,发出生命中最后一声、如同泣血般的咆哮,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怨毒、不甘和诅咒,“你看好了——!这就是你的‘王道荡荡’!用我上官家满门的血铺就的‘荡荡’!我在地下等着你!等着你霍家——!!”
他的咆哮未绝!
刀光再闪!
“噗——!”
更加沉闷的斩击声!
上官桀那颗花白的头颅高高飞起!怒目圆睁,须发戟张!脸上凝固着生前最后那刻的极致怨毒和不屈!那飞溅的鲜血,甚至有几滴,如同滚烫的泪,遥遥地洒落在距离监刑台不远的地面上!
无头的躯体依旧保持着前冲的姿态,重重地扑倒在血泊之中,溅起一片暗红的血花。
露台上,霍光那一直紧闭的双目,在上官桀那颗怒目圆睁的头颅飞起的瞬间,猛地睁开了!那双布满血丝、深如寒潭的眼睛里,瞳孔骤然收缩!一丝极其剧烈、难以言喻的痛楚和复杂情绪,如同闪电般掠过!他的身体,在宽大的锦袍下,难以自抑地绷紧了一瞬!那摩挲扶手的手指,猛地攥紧!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瞬间失去血色,变得惨白!
霍禹等几个霍家子弟,也被这惨烈的一幕惊得下意识地后退了小半步,脸上那看戏般的兴奋瞬间褪去,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惊悸和后怕。霍山甚至不自觉地抬手掩了一下口鼻。
最后,轮到了桑弘羊。
他没有挣扎,也没有咒骂。当刽子手示意他跪下时,他深深地、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沉重,吸了一口这浸透了血腥和绝望的空气。然后,他极其缓慢地,整理了一下自己身上那件早已污秽不堪、却依旧代表着三公尊严的衣袍前襟。动作从容,甚至带着一丝庄重。
他挺直了脊梁,昂起了头颅。那双深陷的、布满血丝的眼睛,不再看任何人,而是望向了阴霾沉沉的苍穹深处。他的嘴唇翕动着,用尽最后的气力,发出了一声清晰、嘶哑、却充满了傲骨和悲怆的呐喊,那声音穿透了刑场的死寂,如同洪钟般在每个人耳边炸响:
“盐铁之策!利在千秋——!霍光小儿!你…你岂知国计——!!”
喊声未落!
刀光第三次无情地斩落!
“嚓!”
这一次的声音,似乎比前两次都要干脆利落!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的决绝!
桑弘羊那颗饱经沧桑、写满了智慧和倔强的头颅,沉重地滚落在血泊之中。脸上没有恐惧,没有怨毒,只有一种凝固的、深沉的疲惫和一种至死未改的傲然。他的腔子依旧保持着挺立的姿态,片刻之后,才轰然倒下,溅起的血花,融入了这片由他和上官父子共同染红的、更加浓稠的死亡之池。
监刑台上,霍光那刚刚睁开的眼睛,在桑弘羊最后那句“霍光小儿!你岂知国计!”的呐喊声中,瞳孔再次猛地一缩!那深潭般的眼底,似乎有更加剧烈的波澜翻涌!他放在扶手上那只刚刚攥紧的手,指节因为用力过度而发出极其轻微的、令人牙酸的“咯咯”声。他的嘴唇,紧紧地抿成了一条冰冷的直线,下颌的线条绷紧如刀削。
风,呜咽得更紧了,卷起行刑台上浓重的血腥气,扑向监刑台,扑向露台上每一个人的口鼻。那浓烈到令人窒息的味道,如同实质的粘稠血浆,涂抹在每个人的脸上、身上、心上。
霍光缓缓地、极其艰难地,重新闭上了眼睛。仿佛要将那三颗滚落的头颅、那喷涌的血泉、那凝固的怨毒与傲骨,都彻底隔绝在视线之外。只有那惨白脸上紧绷的肌肉线条和那微微颤抖的、紧握扶手的手,无声地诉说着此刻他内心那无法言说的惊涛骇浪。
露台边缘,霍禹等人早已噤若寒蝉,脸色发白,再不敢交头接耳。
台下,死寂的人群中,不知是谁,发出了一声压抑不住的、短促的抽泣。随即,又被更大的、令人窒息的沉默所淹没。
长安东市的上空,浓重的血腥气,如同化不开的阴云,沉沉地压了下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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