未央宫,宣室殿偏殿。殿内弥漫着一种刻意营造的、近乎窒息的安静。,
刘弗陵端坐在那张依旧显得过于宽大的髹金龙书案之后。他身上明黄色的龙袍似乎比前些日子合身了些许,但那张小脸依旧苍白,眼下的青影淡了些,却并未褪尽。曾经写满惊惧和空洞的眼眸深处,此刻沉淀着一种与年龄极不相符的、近乎死水般的沉寂。他微微垂着眼睑,目光落在摊开在书案上的一份简牍上,手指无意识地、缓慢地摩挲着简牍边缘光滑的竹皮,动作细微而专注,仿佛那是世间唯一值得关注的东西。
霍光肃立在书案前五步之外。他依旧穿着深紫色的常服锦袍,外罩玄色大氅。脸上的苍白和眼下的青黑,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更加深重,如同两团化不开的浓墨。然而,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,此刻却燃烧着一种截然不同的火焰——不再是掌控一切的亢奋,而是一种深沉的疲惫之下,依旧锐利如鹰隼的审视与掌控。他双手捧着一份厚厚的、用黄绫包裹的奏疏,微微垂首,姿态恭敬,但那挺直的脊背和周身散发出的无形威压,却让这间不算小的偏殿显得格外逼仄。
“陛下,” 霍光的声音打破了沉寂。那声音平稳依旧,带着一种磐石般的沉稳和不容置疑的穿透力,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击在殿宇之中,“此乃度辽将军范明友呈上的北疆军情急报及后续方略。匈奴左贤王部,月前悍然入寇云中、定襄两郡,掳掠边民,焚烧屯堡,气焰嚣张。明友已率部迎击,初战斩首数百,挫其锋芒。然胡虏狡猾,遁入漠北,伺机再犯。”
他微微停顿,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,扫过书案后那个依旧低垂着眼睑、摩挲着竹简的少年身影,继续道:“明友所请:一者,请增拨粮秣、精铁、箭矢,以实边储;二者,请准其于秋高马肥之际,率精骑出塞,深入漠北,寻其王庭主力决战,以绝后患!此乃军国重事,关乎社稷安危,臣不敢专断,特呈陛下御览,恭请圣裁。” 他将手中那份沉甸甸的黄绫奏疏,恭敬地向前递出。
侍立在御座旁的老宦官,如同训练有素的提线木偶,立刻小步趋前,小心翼翼地接过奏疏,再小步趋回,恭敬地放置在刘弗陵面前的龙书案上。
奏疏摊开。墨迹淋漓,力透纸背。范明友那刚劲有力的字迹,如同他本人般充满剽悍之气。上面详尽罗列着军情、斩获、所需物资、作战方略,条理分明,杀气腾腾。
殿内再次陷入沉寂。只有灯芯燃烧时偶尔发出的细微“噼啪”声,以及刘弗陵指尖摩挲竹简时那几不可闻的沙沙声。
霍光垂手肃立,目光低垂,落在自己脚下那片冰冷的金砖上,耐心等待着。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,只有那紧抿的、毫无血色的薄唇,泄露出一丝极致的专注和掌控一切的意志。他早已在心中权衡过利弊,对范明友的请求有了定论——增拨物资可行,但深入漠北决战,风险太大,时机未至,当以固守反击为上。此刻呈上,与其说是请旨,不如说是对少年天子的一次试探,一次确认权力流向的仪式。
时间在寂静中缓缓流逝。每一息都仿佛被拉长。
书案之后,刘弗陵终于缓缓抬起了眼睑。那双沉寂的眼眸,如同深潭解冻,平静地迎上了霍光那双布满血丝、深不见底的眼睛。那目光里没有了前些日子的恐惧、悲伤或乞求,只剩下一种近乎冰冷的平静。
他没有立刻去看那份摊开的、墨迹淋漓的奏疏。他的目光,反而越过了霍光高大的身影,落在了偏殿角落里,一张不起眼的、蒙着锦缎的矮几上。矮几上,静静放置着一套编磬。那是他幼时启蒙,霍光特意命人寻来的雅乐之器,曾由大儒教导他辨识音律,体悟“中正平和”之道。
刘弗陵的目光在那套编磬上停留了数息。然后,他缓缓地、极其自然地移回视线,重新落在了霍光的脸上。他的嘴唇,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,仿佛只是无意识的动作。
“仲父…” 少年的声音响起,依旧带着一丝稚嫩的沙哑,却异常地平稳,没有一丝颤抖,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,清晰而冷静,“…范将军忠勇可嘉,初战告捷,当予嘉勉。所请粮秣、军械,关乎边陲将士性命、社稷安危,自当如数拨付,不得延误。”
霍光的眼底,一丝极其微弱的波澜掠过。那是对少年如此平稳、条理清晰话语的…一丝意外?随即又归于深沉的平静。他微微颔首:“陛下圣明。臣即刻命大司农与少府督办。”
刘弗陵微微停顿了一下,指尖依旧无意识地摩挲着书案上的竹简。他的目光,再次扫过那份摊开的奏疏,落在了“深入漠北,寻其王庭主力决战”那几个杀气腾腾的字眼上。
“至于…” 少年的声音依旧平稳,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、近乎探讨的意味,“…范将军所请,欲效法武皇帝故事,深入漠北,寻敌主力决战…仲父以为如何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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