朔风如刀,卷起居延塞外戈壁滩上无尽的黄沙,呜咽着刮过夯土筑就的巍巍边墙。墙垛上插着的玄色汉军旗帜,在狂风中猎猎作响,绷紧如铁,仿佛随时会被撕裂。极目望去,天地间一片昏黄混沌,只有远方起伏的沙丘轮廓,如同蛰伏的巨兽脊背,在风沙中若隐若现。空气干燥得能呛出血丝,灌入戍卒皴裂的口鼻。这里是帝国的北大门,汉家长城最西端的咽喉,也是直面匈奴铁骑的第一道血线。
烽燧顶端,两名戍卒裹着厚重的羊皮袄,蜷缩在女墙背风的角落。年轻的那个,脸上还带着未褪尽的稚气,嘴唇冻得乌紫,身体止不住地发抖。他努力睁大被风沙迷住的眼睛,望向北方那片令人心悸的昏黄,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恐惧和颤抖:
“伍……伍长……这风沙……太大了……胡人……胡人不会趁着这鬼天气摸过来吧?俺……俺听说前年秋防,右贤王的人马就……”
“闭嘴!胡咧咧什么!”被称为伍长的老兵厉声打断,声音嘶哑干裂,如同砂纸摩擦。他脸上沟壑纵横,如同被风沙雕刻过,一双眼睛却锐利如鹰隼,死死盯着风沙深处。他紧了紧腰间的环首刀,刀鞘磨损得厉害,露出底下冰冷的青铜底色。
“管好你的眼睛和耳朵!风沙大,胡人的马也跑不起来!怕个鸟!有霍大将军在长安坐镇,调度粮秣,增派援兵,咱们手里的家伙磨得够快,这居延塞,就是铁打的!” 他啐出一口混着沙子的浓痰,语气斩钉截铁,带着一种在生死边缘淬炼出的、近乎麻木的笃定。这笃定,并非源于盲目的乐观,而是源于身后那条从长安延伸而来、虽饱经血火却依旧稳固的补给线,源于那个远在未央宫深处、掌控着帝国命脉的名字——霍光。
“可是……”新兵还想说什么,却被伍长凶狠的眼神瞪了回去,只能缩了缩脖子,把恐惧咽回肚子里,学着伍长的样子,死死盯着风墙之外那片吞噬一切的昏黄。
与此同时,居延都尉府衙署内。气氛凝重如同冻结的铅块。巨大的舆图悬挂在墙上,描绘着蜿蜒的长城、星罗棋布的烽燧、以及长城之外那片广袤而危机四伏的草原。新任居延都尉范明友,一身沾染着风尘的玄色铠甲未卸,正背对着门,负手而立,凝视着舆图。他古铜色的脸上带着明显的疲惫,眼窝深陷,但腰背依旧挺得笔直,如同插在边关的一杆铁枪。
门帘掀动,一名风尘仆仆、嘴唇干裂渗血的信使疾步而入,单膝跪地,双手高举一封用火漆密封、盖着“大将军府”紫泥印章的紧急军报:
“报!都尉大人!大将军急令!”
范明友猛地转身,眼中精光一闪!他一把抓过军报,动作迅捷有力,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。他熟练地捏碎火漆,展开帛书,目光如电,迅速扫过上面铁画银钩的字迹。越看,他紧锁的眉头竟缓缓舒展开来,紧绷的嘴角甚至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。
军报内容清晰简洁:
“据报,匈奴单于庭生变,右贤王部与单于本部为争草场、人口,于狼居胥山东麓火并,死伤甚众。今冬雪早且大,漠北草场凋敝,牲畜冻毙无数。各部自顾不暇,断无余力大规模南犯。着令范明友:
一、 严饬各塞障烽燧,加强警戒,谨防小股胡骑趁隙劫掠。
二、 加固城防,深挖壕堑,广储滚木礌石,不可懈怠。
三、 新调拨之五千石粟米、三千套冬衣、五百张强弓、十万支羽箭,已由敦煌郡守押解启程,半月内必达居延。
四、 所请增派之三千戍卒,准。由酒泉、张掖二郡征发,即日开拔。
边关重地,安危系于将军一身。务使胡骑,望塞兴叹!霍光。”
每一个字都如同定海神针!情报精准,判断清晰,粮秣、军械、援兵,所求无不应允!这不仅仅是军令,更是强大的后盾和令人心安的底气!范明友长长吁出一口胸中的浊气,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。他深知,若无长安那位铁腕人物的强力支撑和高效运转的朝廷机器,在这天寒地冻、胡骑环伺的绝域,再坚固的边墙,再勇猛的将士,也难保万全。霍光的手,虽远隔千里,却如同无形的巨掌,牢牢扼守着帝国的命脉,让这塞外的烽烟,暂时得以平息。
“传令!”范明友的声音恢复了惯有的沉稳与力量,在衙署内回荡:
“各障塞烽燧,按大将军令,加强戒备!斥候小队,轮番出塞三十里哨探,遇小股胡骑,杀无赦!遇大队,速燃烽火!”
“督造营,即刻征发民夫,加固西段薄弱城墙!壕堑再加深三尺!”
“仓曹!点验库房,腾出空地!大将军调拨的粮秣军械,半月内必到!若有差池,军法从事!”
“还有!通知火头营,今晚给弟兄们加餐!每人多分二两肉干!就说,大将军体恤边军,犒赏下来了!”
一连串的命令清晰果断。衙署内的属官和传令兵精神一振,齐声应诺:“诺!” 沉闷压抑的气氛被这道来自长安的军令瞬间打破,注入了一股强心剂。范明友看着属官们领命匆匆而去的背影,再次将目光投向舆图上那片辽阔而危险的北方。这一次,他的眼神中多了几分沉稳的自信。烽火暂歇,非是天佑,而是长安未央宫深处,那双掌控乾坤的手,为这铁血边关,撑起了一片暂时的、却至关重要的晴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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