霍显却浑然不觉,或者说,她仗着妻子的身份,并不十分畏惧丈夫此刻的冷脸。她挥了挥手,示意那几个请托者先退下,然后起身,脸上堆起笑容迎向霍光:“光哥,你回来啦?甘泉宫那边…陛下可好些了?”她一边假意关心,一边自然地接过霍光脱下的外氅,顺势挽住他的胳膊,将他引向主位。
霍光没有回答关于昭帝的问题,目光冷冷地扫过小几上那盒东珠和隐囊下露出的红布一角,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:“方才那些人,又是来求官的?显,我早与你说过,外朝人事,非你该插手之地!霍家如今树大招风,多少眼睛盯着?你如此行事,授人以柄,是嫌御史台的弹劾奏章不够多吗?!”
霍显脸上的笑容一僵,随即换上委屈和不满的神色,声音也拔高了几分:“光哥!你这是什么话?!我这是为霍家着想!为咱们禹儿、云儿、山儿他们铺路!那些请托的,不是族亲就是禹儿得力的门客,再不就是我娘家可靠的亲戚!给他们谋个前程,他们能不念着霍家的好?能不更加死心塌地为霍家出力?这叫作培植羽翼,巩固根基!怎么就叫授人以柄了?” 她振振有词,带着市井妇人特有的“精明”逻辑。
“巩固根基?”霍光气极反笑,指着那些“孝敬”,“靠这些蝇营狗苟,收受贿赂,安插私人?这叫结党营私!这叫自毁长城!上官桀、桑弘羊的前车之鉴,你难道都忘了吗?!” 他想起甘泉宫昭帝的病危,想起自己正在为帝国未来忧心如焚,妻子却在这里忙着给阿猫阿狗谋官位、揽盐引,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无力感涌上心头。
“什么结党营私!什么自毁长城!”霍显也恼了,甩开霍光的胳膊,声音尖利起来,“霍光!你别站着说话不腰疼!如今霍家是什么门第?满长安多少双眼睛看着?多少族人、旧部、门客指着咱们吃饭、奔前程?我不替他们着想,谁替他们着想?难道让他们去求外人?那才是打我们霍家的脸!再说了,”她凑近一步,压低声音,带着哭腔和威胁,“禹儿刚被你收了兵权,闭门思过,心里正委屈着呢!我这个做娘的,再不替他笼络点人手,他在羽林军里还能站得住脚吗?你是要逼死我们母子吗?”
提到霍禹,霍光的心头如同被针狠狠刺了一下。儿子的骄纵跋扈是他心头大患,妻子的溺爱与短视更是火上浇油。看着霍显那副“为了儿子为了家族”的理直气壮模样,再看看她眼中毫不掩饰的贪婪和对权力干预的热衷,霍光感到一阵深切的疲惫。甘泉宫的巨大压力,朝堂的波谲云诡,边境的隐忧,已让他心力交瘁。他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,再与妻子在这内帷琐事上无休止地纠缠。
他疲惫地揉了揉眉心,声音带着一种深深的无奈和妥协:“够了!那王姓远亲,少府给事中…绝无可能!最多安排他去上林苑做个闲散的苑丞!赵五…羽林郎中更不行!让他去期门军做个普通的执戟郎!至于盐引…” 他目光锐利地盯了霍显一眼,“你想都别想!此事关乎国策,绝无通融!让你那亲戚趁早死了这条心!”
“光哥!”霍显不满地叫道。
“这是底线!”霍光的声音陡然转厉,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,“若再让我发现你收受请托,干预外朝人事…休怪我翻脸无情!管好你的内宅!外间之事,自有本公决断!” 他拂袖转身,不再看霍显那写满委屈和怨怼的脸,径直走向内室通往书房的那扇小门。
霍显看着丈夫决绝的背影,气得胸口起伏,狠狠地将手中的丝帕摔在地上。然而,她眼中除了愤怒,竟还闪过一丝得逞的微光——至少,那两个职位,丈夫算是默许了!虽然比预想的低,但也是官身!她立刻盘算着如何安抚那王姓亲戚和赵五,又如何从他们身上榨取更多的“孝敬”。
霍光步入书房,沉重地关上那扇隔绝内外的门。书房内一片清冷,只有书案上堆积如山的公文散发着冰冷的气息。他走到书案后,颓然坐下。窗外,暮色四合,长安城华灯初上,一片繁华景象。然而,霍光的心中却是一片冰凉。昭帝的病危如同悬顶之剑,而霍氏内部的腐败与失控,却如同蛀虫,正从内部啃噬着他苦心经营的权力大厦。妻子那市侩的贪婪和短视的干政,儿子的骄纵不法,像两股污浊的暗流,在这帝国风雨飘摇之际,汇入霍家这艘看似坚不可摧的巨舰底部,加速着它倾覆的进程。他拿起一份关于北疆戍卒冬衣补充的奏报,目光落在上面,却久久无法聚焦。内帷干政的阴影,如同这渐浓的暮色,沉沉地压在他的心头,挥之不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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