架阁库内,霉味与尘土的气息浓得化不开。油灯昏黄的光晕在赵伯沟壑纵横的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,他浑浊的眼睛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,此刻却因沈炼那句石破天惊的问话,而泛起一丝微澜。
“让一个泼皮……消失?”赵伯的声音嘶哑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,“沈小旗,这话……可不敢乱说。”
沈炼迎着他的目光,没有丝毫躲闪,眼神平静而坚定:“赵伯,晚辈并非嗜杀之人。但人无害虎心,虎有伤人意。疤脸刘此人,您想必也听说过。赌债是假,借机敲诈、意图谋害是真。晚辈重伤在身,前路艰难,只想求一条活路。一条……不触犯国法,不连累无辜,又能永绝后患的活路。”
他刻意点出“疤脸刘”的名字,也点明了自己的困境和底线。
赵伯沉默了很久。油灯的火苗在他镜片上跳跃,映出他眼中复杂难明的光芒。他重新拿起笔,在空白的纸页上无意识地划拉着,墨迹晕开一团污渍。
“合法合理……永绝后患……”赵伯喃喃自语,仿佛在咀嚼这几个字的分量。他抬起头,目光似乎穿透了沈炼,望向那堆积如山的旧卷宗深处。
“这京城里,每天都有‘消失’的人。”赵伯的声音低沉下去,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苍凉,“淹死的,摔死的,病死的,被仇家砍死的……衙门里的案卷,堆得比山还高。真正能查个水落石出的,十不足一。更多的,是‘不了了之’。”
他顿了顿,浑浊的目光重新聚焦在沈炼脸上:“你想让疤脸刘‘消失’,还要‘合法合理’,无非是想借‘势’,或者造‘势’。”
“借势?”沈炼眼神微动。
“锦衣卫是什么地方?”赵伯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弧度,“是天子亲军,是朝廷鹰犬!是能直达天听的利刃!也是……藏污纳垢的泥潭!在这里,规矩是死的,人是活的。上面一句话,白的能说成黑的,活的能说成死的。同样,下面的人,只要懂得‘规矩’,也能让一个泼皮……死得无声无息,合情合理。”
“比如?”沈炼追问。
“比如,”赵伯的声音压得更低,如同耳语,“让他犯下‘必死之罪’。”
“必死之罪?”
“勾结白莲余孽,私藏违禁兵器,行刺朝廷命官……或者,”赵伯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冷光,“让他……‘意外’卷入一场大案,成为必须被灭口的‘棋子’!”
沈炼心头一震。赵伯的话,如同在他面前推开了一扇通往黑暗深渊的门。借锦衣卫的“势”,栽赃陷害,或者借刀杀人!这确实是最“合法合理”的方式!但……
“栽赃陷害,需要证据。借刀杀人,需要契机。晚辈人微言轻,如何能做到?”沈炼冷静地问道。他需要更具体的路径。
赵伯深深看了他一眼:“所以,你需要‘造势’。”
“造势?”
“对。造你自己的‘势’。”赵伯用枯槁的手指点了点案上的卷宗,“柳条胡同的案子,你办得不错。郑百户……似乎对你有点兴趣。但这远远不够。你需要更多的案子,需要更大的名声,需要让上面的人觉得你有‘价值’。当你有了价值,你才有资格去‘借势’,甚至……去‘造势’。”
“至于契机……”赵伯的目光扫过堆积如山的旧卷宗,“京城这潭水,深得很。疤脸刘这种泼皮,看似凶狠,实则不过是某些人手里的棋子,或者……替罪羊。他背后有没有人?他得罪过谁?他做过哪些见不得光的事?这些……都需要你去挖。”
他拿起一份泛黄的卷宗,吹了吹上面的灰尘:“这架阁库里,埋着很多秘密。有些事,过去了,就没人记得了。但有些线头……或许还在。”
沈炼明白了。赵伯是在告诉他:提升自身价值,立功,同时收集疤脸刘的罪证和把柄,挖黑料,等待或制造一个合适的契机卷入大案或得罪不能得罪的人,然后借锦衣卫的“势”,将其合法铲除!
“多谢赵伯指点!”沈炼郑重抱拳。赵伯的话,为他指明了一条充满荆棘却也切实可行的道路。
赵伯摆摆手,重新戴上眼镜,伏案继续抄写,仿佛刚才的对话从未发生过:“走吧。这里霉味重,待久了伤身。”
沈炼起身告辞。走到门口时,赵伯嘶哑的声音再次传来:“沈小旗,记住,在这卫所里,想活下去,光有本事不够,还得……有‘眼力见儿’。张总旗那边……该‘孝敬’的时候,别吝啬。”
沈炼脚步一顿,点了点头:“晚辈明白。”
离开架阁库,沈炼心中思绪翻涌。赵伯的话,如同黑暗中的灯塔,让他看清了方向,却也感受到了更深的寒意。这锦衣卫的虎穴,比他想象的更加复杂和危险。
下午,张彪果然派人来传话,让沈炼去处理一起商户纠纷——南城两家相邻的布庄,因为争抢客源大打出手,还砸了对方的铺子。
沈炼带着王二、李石头赶到现场时,两家掌柜正带着伙计在街中央对峙,互相谩骂,场面混乱。周围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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