连日来的阴霾,终于在黄昏时分,化作了淅淅沥沥的秋雨。雨丝细密而冰冷,敲打着北镇抚司值房的窗棂,发出连绵不绝的、令人心烦意乱的沙沙声。檐角的滴水汇成细流,坠落于石阶之上,发出单调而清晰的嗒嗒声,仿佛在为某种不可逆转的倒计时敲打着节拍。
值房内,灯火通明,却驱不散那弥漫在空气中的、混合着紧张、亢奋与不安的凝重气息。
桌案上,一张潦草勾勒的京城坊巷图铺展开来,上面布满了各种只有他们自己能看懂的标记与箭头。旁边散落着几张刚刚由赵小刀和李石头拼凑回来的、墨迹未干的监视记录。
“林宏。”沈炼的指尖重重地点在图纸上一个被红圈标记的位置——位于永亭伯府后巷不远处的一间不起眼的茶叶铺。“永亭伯的远房侄孙,府中负责采买外务的管事钱贵的跟班,实则……才是真正与黑市对接的‘手’和‘眼’。”
张猛抱着膀子,声音低沉而肯定:“错不了!这龟孙每隔三日,必在酉时末、天色将黑未黑时,独自溜达到那茶叶铺后堂,待上小半个时辰。赵小刀的人亲眼看见,有黑市那帮人模狗样的杂碎从后门进出。李石头扮作卖酥梨的小贩,蹲了两天,闻到他身上那股子甜腻腻的‘并蒂莲香’的残留味儿,虽然淡,但绝对有!”
赵小刀补充道,眼神锐利:“此人极为狡猾,从不在固定地点与黑市的人见面,这次选在茶叶铺,下次可能就是绸缎庄的后库。但规律是,每次密会之后一两天内,伯府必有‘特殊货物’入库,或是城外庄子上会‘新来’几个‘丫鬟’。”
“而且,”李石头怯生生地插话,却带着发现关键线索的兴奋,“他……他腰间总挂着一个旧的、磨得发亮的牛皮酒囊,但从不见他喝。我瞅见有一次他出来时,手在酒囊底下摸了一把,那铺子的掌柜就对他点头哈腰的……怕是……怕是里头藏着订金或者信物?”
所有的碎片,终于指向了这个具体的人!
林宏,这个在永亭伯府看似不起眼、甚至有些边缘化的庶出子弟,实则是连接那座腐朽勋贵府邸与地下黑暗人口市场的最关键的一环!他是“验货”的人,是传递消息的人,更是可能直接经手肮脏交易的人!
擒住他,撬开他的嘴,就有可能直捣黄龙,拿到指向永亭伯世子林崇、乃至其背后更庞大网络的确凿铁证!
“时机到了。”沈炼的声音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,目光扫过麾下三人,“下一次密会,就在明晚酉时末。地点,极可能还是那家茶叶铺。这是我们最好的,也可能是唯一的机会。”
他开始部署,语速平稳,条理清晰:
“张猛,带你手下最得力的四个弟兄,提前一个时辰,埋伏在茶叶铺前后街口。听我号令为号,一旦动手,务必迅雷不及掩耳,绝不能让他发出任何警示,也不能让任何黑市的人逃脱。”
“赵小刀,你的人负责外围警戒,封锁所有可能通往茶叶铺的巷弄,若有伯府或黑市的眼线靠近,无声制伏。”
“李石头,你依旧在外围策应,盯死所有可能出现的意外情况,尤其是注意是否有我们未曾掌握的‘暗桩’。”
他的安排周密而果决,考虑到了各种可能。众人凛然听命,眼中燃烧着压抑已久的战意。
部署完毕,张猛等人领命而去,各自准备。值房内,转眼间只剩下沈炼,以及一直静静坐在角落灯下、翻阅着几份旧日卷宗的苏芷晴。
雨声似乎更密了些,敲打在窗纸上,形成一层朦胧的白噪音,将外界的一切喧嚣隔绝,反而衬得值房内愈发寂静。
苏芷晴放下手中的卷宗,抬起眼眸,望向伫立在案前、凝视着地图的沈炼。跳动的烛光在他冷硬的侧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,让他看起来像一尊紧绷的、随时可能爆发出雷霆之力的石雕。
但她却敏锐地捕捉到,在那份惯常的、近乎冷酷的专注之下,似乎隐藏着一丝极难察觉的……疲惫。那并非身体上的倦怠,而是一种更深层的、源自精神深处的磨损与重压。
她想起这些日子以来,他面对的重重阻力:上官的斥责、勋贵的反扑、北镇抚司的阴影、诏狱的威胁……还有那一个个消失的、遭受非人折磨的女子身影。这一切,如同无形的巨石,一层层压在他的肩头。
而他,始终沉默地扛着,从未流露半分退缩,也……从未向任何人倾诉。
心中那份莫名的担忧与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,让她轻轻站起身,走到桌案另一侧。
“沈大人,”她的声音轻柔,仿佛怕惊扰了这雨夜的宁静,也怕惊扰了他紧绷的心弦,“明日……万事小心。”
沈炼似乎从沉思中被唤醒,抬起眼,目光与她在灯下相遇。他看到她眼中清晰的忧虑与关怀,那目光纯净而温暖,与他平日所见的算计、冷漠、贪婪截然不同,让他紧绷的心神不由自主地松弛了一瞬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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