子时三刻,康陵。
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一种颜色——墨黑。厚重的乌云彻底吞噬了星月,寒风如同旷野中饿疯的鬼魅,发出凄厉绵长的尖啸,永无休止地撞击、撕扯着陵园内的一切。享殿的飞檐下,那些为皇家威严而设的铜铃,此刻被狂风鞭挞得疯狂摇摆,却诡异地发不出半点清音,只有沉闷的、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,像是垂死者的哽咽。
署衙深处,那间属于沈炼的值房,是这片黑暗与喧嚣中唯一还亮着灯火的地方。然而,这光亮微弱而挣扎,豆大的灯苗在穿堂风的侵袭下疯狂舞动,将沈炼投在墙壁上的影子拉扯得忽大忽小,扭曲变形,仿佛随时都会被四周涌来的黑暗彻底吞没。
炭火盆早已冰冷,盆沿凝结着一层白霜。沈炼未披大氅,只穿着一身单薄的青色官袍,背对着摇曳的灯火,如同一尊冰冷的石雕,立在值房那扇唯一的北窗前。窗纸被风鼓荡得剧烈起伏,发出持续的、令人心烦意乱的噗噗声响。
他感觉不到冷,或者说,一种比这数九寒天更刺骨的寒意,正从他的心底深处,不可抑制地弥漫开来,冻结了他的四肢百骸。
赵小刀遇袭、线人被灭口的消息,像一根烧红的铁钎,狠狠烙在他的心头。外线的侦查,他寄予厚望的触手,刚刚探入迷雾,就被一股凶残而强大的力量毫不留情地斩断。对手的反应之快、手段之狠、势力之深,都远超他最初的预料。这不仅仅是阻挠,这是示威,是宣告他们在这片阴影下的绝对掌控力。
而康陵内部,看似风平浪静,实则暗流汹涌。刘秉笔依旧每日按时点卯,神情恭谨,行事滴水不漏,仿佛德宝的死和那包来历不明的金银从未发生过。陵户、兵丁,表面上秩序井然,但沈炼能感觉到,无数双眼睛在暗处窥视,无数只耳朵在风中竖立。他像是一个陷入泥沼的困兽,每一次挣扎,都只是让周围的淤泥缠绕得更紧。皇帝的限期,如同悬在头顶的铡刀,冰冷的刀锋已然触及皮肤。
内外交困,进退维谷。
他缓缓转过身,目光落在榆木大案上。案头,除了堆积的卷宗文书,还单独放着一个巴掌大的、毫不起眼的扁平乌木盒。盒子开启着,里面用柔软的白绸衬底,小心翼翼地盛放着几缕比发丝还要纤细的蓝色棉线。
这几缕从享殿破损窗棂上提取的纤维,是此案迄今为止,最具体、也可能是唯一的实物线索。它们微小,脆弱,仿佛一口气就能吹散,却又重若千钧,承载着揭开迷雾的全部希望。
必须鉴定!沈炼心中有一个声音在呐喊。只有弄清楚这布的来历,才能顺藤摸瓜,找到它的使用者,找到闯入皇陵的幽灵!
然而,鉴定之路,同样布满荆棘。
通过北镇抚司的常规渠道?不行!镇抚司内部派系林立,谁能保证接手鉴定的匠作房没有被渗透?谁能保证消息不会瞬间传到对手耳中?那无异于自投罗网。
通过顺天府或刑部的仵作、匠人?更不可行!衙门壁垒森严,流程繁琐,且人多眼杂,根本无法保密。恐怕他这边刚把证物送进去,那边灭口和反击的刀就已经架在了脖子上。
这是一条绝路。对手似乎早已算准了一切,将他所有明面上的途径都堵死了。
绝望的情绪,如同冰冷的潮水,一点点淹没上来。沈炼闭上眼睛,手指用力按压着刺痛的太阳穴。油灯的火焰在他眼前晃动,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。
就在这极致的压抑与黑暗中,一张清丽而坚毅的面容,毫无征兆地浮现在他的脑海——苏芷晴。
是了,还有她!
沈炼猛地睁开眼,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光芒。苏芷晴,不仅是医术精湛的女医官,更因其父苏文正曾任职工部虞衡清吏司郎中,主管天下织造、颜料、杂料等事宜,她自幼耳濡目染,对织物、印染、材质的见识,远非常人可比。加之她性情高洁,在京中交往的多是些不慕权势的杏林高手、退隐大匠,拥有一个独立于污浊官场之外的、干净而可靠的关系网络。
最重要的是,他信她。毫无保留地信任。
念头既通,便再无犹豫。沈炼快步回到案前,铺开一张特制的、遇水方显字的密信纸。他提笔蘸墨,手腕稳定,笔走龙蛇:
“芷晴吾妹如晤:”
“兄陷危局,内外交困,刀弟京师遇挫,几近断指。陵内铁板一块,限期日迫,如履薄冰。今唯一线生机,系于随信附上之蓝色棉线。此物关乎泼天大案,牵涉极深,敌焰凶炽,耳目遍布。官道绝不可行,恐速祸及身。”
“思来想去,唯妹可托。妹家学渊源,识见广博,兼有清流之谊,或可寻得隐世匠尊,密鉴此物之源流。务求绝对隐秘,万勿经官中一丝人手。此事非同小可,关乎无数性命,亦关乎兄之生死。恳请妹务必周全,速查速报。”
“兄 炼 手书,腊月廿三,夜半。”
信写得极快,言辞简练,却将局势之危、信任之重、恳求之切,表达得淋漓尽致。他没有过多描述危险,但字里行间透出的紧迫与压力,足以让任何读信者感到窒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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