次日,天光微亮。
京城的烟火气,便从无数条巷陌的早点摊上蒸腾而起。
与往日不同,今日的空气里,除了食物的香气,还多了一丝别样的味道。
城南最大的“德顺茶楼”里,说书先生的惊堂木还没拍响,一楼大堂的茶客们已经议论开了。
“听说了吗?昨儿晚上开始,城里头忽然传开了一首新曲儿。”
“什么曲儿啊,这么神神秘秘的。”
“叫《边塞行》,据说是北境那边传回来的,唱的是九殿下呢!”
“哦?唱来听听!”
邻桌一个摇头晃脑的年轻书生清了清嗓子,压低了声音,半吟半唱起来。
“朔风卷地白草折,孤车北上为君恩。”
“鹰愁涧里闻鬼啸,忠骨险埋无名坟。”
“天心犹怜赤子血,奸佞空叹计不成。”
“遥望金阙心未冷,只怕寒意透宫门。”
曲调简单,甚至有些粗粝,带着边塞的苍凉味道。
可歌词里的每一个字,都像是一根小小的绣花针,不致命,却扎得人心头发痒。
茶楼里瞬间安静下来,所有人都品出了味儿。
朔风、孤车,说的是九殿下轻车简从,为国出征。
鹰愁涧,鬼啸,忠骨险埋,这不就是前几日传得沸沸扬扬的,九殿下遇刺之事吗?
最关键的是后两句。
奸佞空叹计不成。
这说的是哪个奸佞?
只怕寒意透宫门。
这寒意,又是从哪儿来的?
一个胆子大的茶客压着嗓子:“前些时日,九皇子遇刺,之后太子就被禁足了起来啊!”
“你们说,是不是太......”
他话没说完,就被同伴一把捂住了嘴。
“不要命了你!”
虽然没人敢把话说透,但那层窗户纸,已然薄得透明。
流言,就像泼在地上的油,无声无息,却迅速蔓延到了京城的每一个角落。
酒楼里,勾栏中,甚至是街边卖唱的盲人,都在用不同的调子,传唱着这首《边塞行》。
……
东宫。
“砰!”
一只上好的官窑青瓷茶杯,被狠狠砸在地上,碎成齑粉。
太子楚雄胸口剧烈起伏,俊朗的面容因为愤怒而扭曲。
他的眼睛因为愤怒,更是因为一夜未眠,充斥着猩红。
死死的盯着摆放在桌子上打开的木盒。
盒子里,塞着一根断手。
手指上戴着硕大的狼头金戒。
这是蛮王的象征。
那是幽冥死士来的礼物!
“《边塞行》?奸佞?寒意透宫门?”
他一字一顿地念着,牙齿咬得咯咯作响。
“好!好一个楚休!好一个我的九弟!”
他不是傻子,这首歌谣一夜之间传遍京城,背后若没有推手,鬼都不信!
这哪里是什么民谣,这分明是一封射向他东宫的檄文!
再看这蛮王断手。
他那九弟的心思,昭然若知!
心腹幕僚躬着身子,脸色发白:
“殿下,此事太过蹊跷。”
“九殿下刚回京,哪来这么大的能量,能一夜之间……”
“怎么可能没有!”
楚雄厉声打断了他:“十万蛮族铁骑如何没得?鹰愁涧三十多个夜枭是怎么没的?你告诉我!”
幕僚顿时噤声。
是啊,这两件事本身就透着一股无法解释的邪性。
楚雄在殿内来回踱步,他感觉自己像一头被戏耍的狮子,空有一身力量,却咬不到那个挑衅自己的苍蝇。
他不能派人去抓捕那些唱曲儿的,那只会坐实歌词里的内容,显得自己心虚。
他更不能去找楚休对质,那个病秧子只会一脸无辜地跪下,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。
且不说,他现在毫无头绪。
就算有,他现在被禁东宫,哪里都去不了!
这种无处发力的感觉,让他几欲抓狂。
幕僚硬着头皮建议道:
“殿下,当务之急,是尽快消除这首歌谣的影响。”
“我们可以放出些别的消息,或者找人写些赞颂殿下仁德的诗篇。”
“或者说,将这首诗说的奸佞,引到别人身上。”
楚雄猛地回头,双目赤红,癫狂道:
“来不及了!”
“这盆脏水已经泼过来了!父皇那边,肯定已经听到了!”
“他真该死!”
“真该死啊!!!”
……
养心殿。
气氛比东宫还要压抑。
皇帝楚威面无表情地坐着,手里捏着一张抄录着《边塞行》歌词的纸,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。
王德福跪在下面,连呼吸都小心翼翼。
这首歌,他今天早上听到的第一反应,就是头皮发麻。
太狠了!
这简直就是把刀架在了太子的脖子上,然后笑着问所有人,这刀快不快。
“呵呵……”
楚威忽然发出了一声低沉的笑,笑声里却没有半点暖意。
“好一首《边塞行》,好一个‘天心犹怜赤子血’。”
他将那张纸揉成一团,狠狠丢在地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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