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个“守”,已经彻底脱离了他的身体,不再需要借助他的影子,开始遵循着最后的执念,自行运作了。
他从井里打了水,用木勺舀了三勺,小心翼翼地浇在铃舌草的根部,口中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低语道:“我不记得了,但它还在。”
话音落下,芽尖上的露珠微微一颤,随即破裂开来。
一缕比蛛丝还要纤细的光丝从破碎的水珠中溢出,顺着草茎一路向下,最终沉入湿润的泥土之中,消失不见。
那光景,像是一个终于递送到信件的信使,踏上了归途。
次日正午,日头最烈的时候,村东王屠户家的那头老牛,挣脱了缰绳,独自踱步到了清晨家的院门前。
它没有进去,只是停在门口,对着院中的某处地面,低头反复地轻嗅着。
忽然,它抬起前蹄,对着那片泥土重重地刨了三下,然后发出一声悠长的哞叫,转身慢悠悠地离开了。
清晨全程目睹了这一切。
他走到老牛刨过的地方查看,只见松动的泥土里,露出了一小截墨绿色的东西。
他用手扒开泥土,一枚锈蚀严重的铜钉显露出来。
钉头巨大,钉身粗粝,正是当年义庄用来封镇棺椁的镇魂钉的残件。
他心中一沉,这东西本应随着那场大火与尸骨一同永埋幽都,如今却出现在这里。
他明白了,这是“守”的执念中,最后一件还牵挂着人间的东西,如今,它也被送回来了。
清晨找来一块粗布,将那枚带着阴冷气息的铜钉小心翼翼地包裹起来,走到墙角的铃舌草旁,在它去年枯萎留下的旧根处,挖了一个小坑,将布包放了进去。
覆土之时,他对着那微微隆起的小土包,轻轻地,像是回应多年前某个承诺一般,应了一声:“嗯。”
土面仿佛听到了他的声音,极轻微地颤动了一下,旋即彻底恢复了平静。
棺钉归土,老槐村像是终于吐出了一口郁结百年的浊气。
院子里的风似乎都变得轻快了,阳光照在身上,也多了一丝实实在在的暖意。
清晨有生以来第一次感觉到,这院落,这村庄,乃至远方的群山,都回归了一种真正意义上的寂静。
一种绝对的,没有任何杂音的安宁,安宁到……让人觉得空落落的,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,随着那最后的执念一同,永远地消失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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