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空落感并未持续太久,就被村里渐渐恢复的烟火气冲淡了。
一连几日晴暖,村中的牧人老张头脸上却见了愁色。
他家那头最健壮的老青牛,不知怎地,竟开始绝食。
鲜嫩的铃舌草割来堆在槽前,它视若无睹;换上磨得细细的豆渣,拌了些许盐水,它也只是用鼻子嗅嗅,便扭过头去,一双大眼浑浊无神,独卧在牛棚的阴影里,仿佛一尊正在风化的石像。
老槐村长的孙子槐生听到消息时,正在院里晾晒新采的草药。
他放下手中的活计,拍了拍手上的草屑,便径直朝老张头的牛棚走去。
一进棚子,一股干草与牲畜混合的气味扑面而来,但其中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滞涩感,像是陈旧器物上蒙的尘埃,久不流动。
那头老牛果然如老张头所说,静静地卧着,对槐生的到来毫无反应。
槐生没有急着上前,只是静立在门口,目光落在那对牛眼上。
牛眼确实浑浊,泛着一层死气沉沉的青白,可在那青白深处,却有一星极其微弱的光点在缓缓流转。
那光不似活物的灵光,倒更像深埋地下的老根,在汲取着地脉最后的余息,微弱,却固执得不肯熄灭。
他缓缓蹲下身,凑近了仔细观察。
牛的呼吸很轻,几乎微不可闻。
他的视线顺着牛头往下,最终停在了粗壮的牛角根部。
在那里,几道几乎与角质层融为一体的细微裂纹悄然蔓延,其形态,竟与暴雨夜被冲垮的那座石桥的桥基裂痕有七分相似。
槐生伸出指尖,轻轻触碰了一下那裂纹,一股异样的温热感从指尖传来,不像是血肉的温度,反倒像是被日头晒了许久的顽石。
一幕幕画面在槐生脑中闪过。
那个电闪雷鸣的暴雨夜,山洪暴发,村口的老石桥摇摇欲坠,而桥上还有没来得及撤离的村民。
正是这头老牛,挣脱了缰绳,疯了一般冲上桥头,用身体死死撞向一根即将断裂的桥柱,为众人争取了最后撤离的几息时间。
桥塌了,它却奇迹般地活了下来。
槐生那时便有所察觉,此刻终于确信。
这头牛,早已不是寻常的牲畜。
在那一夜,它撞向的不仅仅是桥柱,更是在无意间,承接了那座守护村子百年的老桥上所寄托的“路引”残识,成了一个“静守”的活载体。
它守护的执念,本是那座桥。
如今桥已断,引已绝,寄宿在它体内的那股执念便成了无根之萍,无处归依,最终导致魂与肉彼此冲撞逆行,让它食不得安,卧不能寐。
槐生站起身,对一旁愁眉不展的老张头说:“张大爷,借你家草木灰一用,再帮我打一捧井底的寒泥来。”
老张头虽不明所以,但对老村长一家向来信服,二话不说便去准备。
不多时,槐生将从自家带来的铃舌草灰与井底寒泥混合,用清晨的露水调成一团墨绿色的糊状物,小心翼翼地涂抹在牛角根部的裂纹上。
冰凉的泥糊一接触到那温热的裂纹,便发出一阵极轻微的“滋滋”声,仿佛烙铁浸入冷水。
老牛的身体微微一颤,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,但终究没有反抗。
当夜,槐生没有回家,他在牛棚外的草垛上靠着坐了一宿。
夜深人静,万籁俱寂,牛棚里却起了变化。
老牛的鼻息变得悠长而富有节奏,竟如寺庙里老僧诵经一般。
紧接着,地面上,以老牛卧倒的身体为中心,一圈圈极淡的光纹浮现出来,缓缓向外扩散,最终汇成一道模糊的光带,笔直地指向村口断桥的方向。
槐生并未起身阻止,他静静地看着,从怀中摸出一枚不过指甲盖大小的青灰色金属碎片,那是他祖父遗物中一枚赶尸铃的残片。
他将铃片轻轻放在牛槽前方的石板上。
月光下,这枚不会作响的铃片泛起一层幽幽的青光,如同一盏引路的冥灯。
棚内的老牛似乎感应到了什么,缓缓抬起头,那双浑浊的眼睛凝视着铃片片刻,随即竟慢慢低下头,用鼻子和嘴唇,极其轻柔地触碰了一下那枚冰凉的碎片。
它的喉咙深处发出一阵“咯咯”的低鸣,那声音不似牛吼,倒像是生锈已久的锁链,在被人缓缓拉开。
三更时分,风声忽定。
老牛的身体猛地一颤,两道肉眼可见的青色雾气从它鼻孔中溢出,在空中盘旋、凝聚。
雾气中,景象变幻,隐约能看到断桥的轮廓,一只放在桥头的破碗,碗底似乎还残留着些许浮粥,还有一个模糊的牧羊女身影,正将一捧野花轻轻放在碗边。
那缕青雾承载着这些残破的记忆,飘行至赶尸铃碎片上方,围绕着碎片盘旋了整整三周,最后,如倦鸟归林般,缓缓沉入下方的泥土之中,消失不见。
雾气散尽,老牛长长地喘出一口浊气,整个身体都松弛了下来,沉沉卧倒,闭上了眼睛。
第二日清晨,老张头喜出望外地发现,老牛竟自己站了起来,正大口大口地咀嚼着槽里鲜嫩的新草,吃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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