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不是什么鬼祟作乱,也不是有人装神弄鬼。
是他,是他自己。
他数十年如一日的行走、巡视、敲击,那份融入骨血的执念,早已被这方庭院的土地,这片沉睡的地脉所铭记。
如今他停下了,职责终结了,可这片土地却不愿停下。
它将旧日的执念编入了自身的运行节律,用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,接替了他的职责,代行“报时”之责。
它开始模仿人的秩序,以回应人的离去。
想通了这一点,守常心中再无恐惧,反而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亲近与暖意。
他不再抗拒清晨的准时醒来,反而坦然接受。
他依照着这无形的节律生活,炊饭、洒扫、焚香、静坐,一切都仿佛回到了过去,却又截然不同。
过去是他守护着黑夜的秩序,而现在,是这片土地在守护着他的生活。
又是一个夜里,当那七下错乱的更声再次响起时,守常心中忽起一念。
他走进储物间,翻出了祖父年轻时用过的一面小铜锣。
他将铜锣挂在庭院中央,深吸一口气,对着脚下的大地,举起锣锤,不轻不重地敲了五下。
“铛……铛……铛……铛……铛……”
标准的、沉稳的、毫无差错的五下报更声。
锣声散尽,院中陷入了片刻的绝对寂静。
守常能感觉到,连风都停了。
他甚至能听到自己胸腔里擂鼓般的心跳。
片刻之后,他脚下的大地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震动,紧接着,那熟悉的、源自地底深处的回响再度传来。
“笃……笃……笃……笃……笃。”
不多不少,整整五下,整齐清晰,再无那令人心悸的错乱。
守常笑了,眼角泛起一丝湿润。
这是第一次,他与这片土地完成了交流。
它,学会了“听”。
七日后,他下定了决心。
在朗朗月光下,他独自一人拆卸了那座早已朽坏的更鼓亭。
他将那些承载着岁月与记忆的朽木一根根运到后山,堆积起来,划燃了火折子。
火焰升腾,将夜空映得一片橘红。
就在火光最盛之时,空中忽而传来一阵悠扬的更声,竟是完整的三更,音清调正,仿佛并非由任何器物敲响,而是由风本身吹奏而成,回荡在整个山野。
守常静静地站着,直到最后一丝火星熄灭。
他返身回家,关上院门。
就在他转身准备进屋时,身后却传来一阵轻微的“沙沙”声。
他愕然回头,只见那把他靠在梁下的扫帚依旧悬挂未动,而堂屋地面上积了一日的灰尘,却正自行聚拢成行,缓缓移向门口,就像有一位看不见的人,正拿着扫帚,不疾不徐地清扫着这个家。
守常站在原地,久久未动。
他知道,从今往后,这个院子,再也不需要任何人来守夜了。
他不再感觉孤单,这间老屋,这座院子,乃至脚下每一寸土地,都仿佛正用一种他前所未见的、安静而强大的生命力呼吸着。
他的目光越过石阶,落向庭院的中央,那个一切的源头。
他心中升起一种无比确凿的预感,那漫长的沉寂已经结束。
有什么东西,终于要醒过来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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