山体轰鸣之后,并非预想中的地动山摇,反是一片死寂。
那声音并非来自外界,而是直接灌入他的脑海,震得魂魄嗡鸣。
风停了,虫鸣也消失了,天地间只剩下他孤身一人,站在被唤醒的巨大意志中央。
他没有动,只是缓缓抬眼,望向龙头山黑沉沉的轮廓。
山还是那座山,但感觉已经全然不同。
过去,它是沉默的背景,如今,它成了一双凝视着他的眼睛。
那日桥头木片化草的异象,他归家后未曾对任何人提起,仿佛只是山间一场无足轻重的幻梦。
他将那只空了的竹篮挂回屋檐下,篮底的青苔比去时更润泽了几分。
日子照旧,却又处处透着诡异。
第三日天还未亮,院中那根用来晾晒衣物的麻绳,在没有一丝风的凌晨里,毫无征兆地自行绷紧。
绳上的结节发出细微的“咯吱”声,仿佛有看不见的手指正顺着绳身一寸寸抚过。
他站在门内阴影里,目光沉静地注视着这一切。
天光熹微,将麻绳的影子投在地上,那影子并非一条直线,而是蜿蜒扭曲,勾勒出一条崎岖的小径轮廓。
他一眼就认出,这正是七年前,他背着那个高烧不退的牧童,连夜下山求医时走过的那条路。
他心中并无惊骇,反而转身走进厨房,用木勺舀了一捧冰冷的灶灰,轻手轻脚地回到院中,将灰烬均匀撒在绳影下的石板上。
几乎在灰尘落下的瞬间,灰白的粉末上便沁出了清晰的湿痕,迅速凝成一个模糊的印记——那是一枚赤足印的半边,脚尖坚定地朝向院外。
他垂下眼,心中了然。
这不是魂魄归来,这是地脉在用它的记忆,替他重走一遍那条未曾好好告别的路。
当午的日头毒辣,他将陈年的旧被抱出来晾晒,拍打间,一缕熟悉的草药气息钻入鼻腔。
他停下手,仔细在棉絮夹层中翻找,竟摸出一茎早已干枯的铃舌草。
草叶脉络间,嵌着几不可见的血色细丝,像是被朱砂浸染过。
他清楚记得,为了斩断过往,他早已将所有与赶尸术相关的东西付之一炬,这株铃舌草绝无可能留存。
他的指尖轻轻抚过干枯的草茎,只听“啪”的一声轻响,草茎应指而断。
断口处,竟渗出一滴饱满清亮的露珠。
露珠滚落在他粗糙的掌心,没有留下任何湿意,而是瞬间蒸腾成一团极淡的薄雾。
雾气之中,一个短暂的幻象一闪而过:断桥的残骸边,那个瘦小的牧童正蹲在地上,用捡来的石子,努力摆出一个歪歪扭扭的“还”字。
他心头猛地一震,那晚的对话清晰回响在耳边。
牧童虚弱地问他要什么报答,他背着孩子,在风中随口说了一句:“山里人情薄,你还我一声响动就行。”
原来如此。
他以为早已被遗忘的承诺,地脉却从未忘记。
它正用这些残存的记忆,笨拙地,却又固执地,替那个无法再开口的孩子,补全当年未竟之诺。
黄昏时,他扫着院子里的落叶。
扫帚划过墙角的碎瓦堆时,底下传来一阵空洞的回响。
他蹲下身,用手拨开那些碎裂的陶片,尘土之下,埋着一只锈迹斑斑的铜铃。
铃铛不大,恰好能握于掌心,但铃舌已经遗失。
他将铜铃翻过来,借着夕阳的余晖,看到内壁上刻满了细如发丝的符文与文字。
他只看了一眼,呼吸便为之一滞——那竟是整段《赶尸令》的残篇,每一个字的笔法,都与他幼年时从师父手抄本上所诵读的分毫不差。
他用指腹摩挲着冰冷的铃壁,掌心那道陈年的旧伤疤突然传来一阵灼热的刺痛。
那是十年前,他初次执铃,因心神不宁而失控,被铃中煞气反噬留下的烙印。
往日,他会将这种不祥之物深埋或销毁,但今夜,他没有。
他将铜铃带回屋中,擦去泥土,郑重地放在了窗台上。
月上中天,清辉如水。
他对着那只沉默的铜铃,仿佛对着一个老友,轻声说道:“若你还要人念,我便再念一次。”
话音刚落,铜铃发出一声极轻微的震颤,而挂在屋檐下的风铃,却依旧纹丝不动,仿佛被无形的力量隔绝。
子夜时分,他依约而行。
他盘膝坐在窗前,口中低声诵念起那段早已刻入骨髓的《赶尸令》。
他的声音很轻,轻得几乎自己都听不见,但每一个字仿佛都带着千钧之力,沉沉地融入庭院的土地里。
当念到“魂归有路,夜行无灯”一句时,窗台上那只铜铃骤然浮起,在离桌面三寸高的地方凭空悬停,无绳自浮。
他并未因此停顿,眼神古井无波,继续将最后一句念完。
终句落下的刹那,铜铃“当啷”一声坠回窗台,竟在木板上摔裂了一道细微的缝隙。
一粒只有半颗米大小的青灰色沙砾,从裂缝中滚了出来。
这沙砾的颜色与质地,与三日前他从衣襟上发现的那粒,同出一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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