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老驿夫呷了口浓茶,咂咂嘴,将旱烟杆在桌角磕了磕,烟灰散落,他声音压得极低,仿佛怕惊扰了什么:“邪乎,咱们这方圆百里,最近可真是邪乎得很。”
他对面一个行脚商打扮的汉子立刻来了兴致,凑近了些:“老丈,怎么个邪乎法?”
“还能怎么邪乎?就说东南边那条乌龙江,往年清明前后,水清得能照见人影儿,现在呢?浑浊得跟黄泥汤似的,下游的渔户撒网下去,捞上来的多是翻着白肚的死鱼,活的也个个骨瘦如柴,眼神发直。”老驿夫说着,又指了指远处的山脊,“还有那山里的走兽,以前都躲着人走,这阵子倒好,野猪兔子成群结队地下山,冲撞庄稼不说,好几次都堵了官道。你说,这不是天降异兆是什么?”
行脚商面露惊色:“竟有此事?官府不管吗?”
“管?怎么管?”老驿夫嗤笑一声,“县太爷请了附近最有名的风水先生陆寻来看,那陆先生围着乌龙江源头转了三日,最后指着龙头山下新迁的一座大墓,说是那儿出了问题。”
他身边一个喝着凉茶的本地人插话道:“是城里王员外家的新祖坟。听说那王员外花了大价钱,请陆先生点的‘真龙穴’,说是能保三代富贵。为了赶在清明前下葬,硬是把山体给挖开一半,斩了条老树根,听说那树根流出来的汁液,跟血一样红呢。”
他正襟危坐,原本只为歇脚,此刻却听得一字不落。
他知道那龙头山,山谷深处,正是铃舌草长得最盛的地方。
行脚商好奇道:“那陆先生既已找出病根,可有法子解?”
“解法自然是有的,但陆先生要价太高,说那王家断的是地脉,要弥补,需用七七四十九根百年沉木做的镇魂钉,钉入江边对应星宿的方位,再辅以法事,方能镇住那股外泄的地气。王员外一听要再掏空半个家底,不乐意了,两边便僵持着。可怜我们这些靠山吃山、靠水吃水的人,再这么下去,日子都快没法过了。”老驿夫长叹一声,满脸愁云。
他端起茶碗,碗中粗劣的茶叶沉浮,一如他此刻的心绪。
他本以为,随着那句“走了”写下,与这方水土的牵绊已了,从此天高海阔,再无挂碍。
可“地脉”二字,却像一根无形的针,精准地刺入他心头最柔软的地方。
那不是什么风水龙穴,那是活生生的,会呼吸、有记忆的土地。
是它,用沙粒为他送信;是它,用风为他指路;也是它,在他放下过往时,给了他最轻柔的回应。
如今,它正在“流血”,正在“哭泣”。
那个曾在他肩头依靠,用清脆铃音回应他半支谣曲的牧童,他的魂,他的念,早已散入这山川草木。
地脉受损,亦如他魂魄不安。
他放下茶钱,默默起身,没有与任何人言语,转身便朝着东南方向走去。
旧路依旧,只是路边的草木失了精神,叶片蔫黄,连风都带着一股沉闷的湿腥气。
他走得不快,每一步都像在用脚掌去感受大地的脉搏。
越靠近龙头山,那股压抑的感觉就越发强烈,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土石腐烂和死水混合的异味。
待他行至山脚下,昔日草木葱茏的山谷,此刻宛如一道巨大的疮疤。
半个山坡被黄土和碎石覆盖,正中央,一座青石堆砌、瑞兽镇门的豪华大墓赫然在目,像一颗蛮横的钉子,死死楔入山体。
大墓前方,一条新开的石阶路直通而下,将原本蜿蜒的溪流截断,溪水在断口处淤积成一滩死水,散发着恶臭。
他没有去看那座墓,而是绕到山体被挖开的侧面。
裸露的岩层和泥土间,一道巨大的断口触目惊心,正是那被斩断的老树根。
树根的残骸还留在土里,截面处已经干涸发黑,但周围的土壤却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暗红色,仿佛血液渗透已久。
他蹲下身,伸出手指,轻轻触碰那暗红色的泥土。
指尖传来的不再是熟悉的温润和生机,而是一种微弱却尖锐的刺痛,像无数根细小的冰针扎入皮肤。
这片土地的哀鸣,比茶棚里任何人的言语都要清晰百倍。
他闭上眼,将全部心神沉入脚下。
他能“看”到,一股精纯的地气正从那树根的断口处疯狂外泄,如同人体动脉破裂,奔流不止。
而那座大墓,则像一个贪婪的恶鬼,正张开大口,疯狂吸食着这股逸散的元气。
地气失衡,源头被污,这才导致了下游江水浑浊,万物凋零。
这已经不是简单的“断了龙脉”,这是在活活抽取整片土地的生命。
就在他沉思之际,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和呵斥声。
“什么人在此鬼鬼祟祟?还不快滚!”
他缓缓睁开眼,转过身,看到三五个人正从石阶上走下来。
为首的是一个锦衣华服的中年胖子,满脸富态,正是王员外。
他身侧,站着一个身着八卦道袍,手持罗盘,面容清瘦,眼神却异常锐利的中年人,想必就是那位陆寻,陆先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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